“啊......”
“我还以为,”易垒叹了叹气,恨铁不成钢似的,“你是因为太想我。”
我确实想你,非常非常想,想到要发疯发狂。
但这些话柯跃尘一个字也说不出口,因为他咬着牙闭着眼,害怕自己一旦发出声音,眼泪就会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滚滚而下。
“怎么不说话了?”易垒问,他好像打开了换气的设备,又打开了水龙头,“考试过了,你别担心。”
“你爸怎么样了?”柯跃尘吸吸鼻子,“有没有好点?”
“还是老样子。”
“哦......”
“所以恐怕还要再等等。”
柯跃尘深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他不是不愿意等,而是过去的日子实在难熬,一个人吃饭,一个人走路,一个人睡两个人的床,孤独到像被整个世界抛弃。
如果一直这么熬下去也就算了,可这通电话偏偏又让麻木的神经重新变得敏锐,敏锐到哪怕等待只是一种假设,他也一秒钟都忍受不了。
更何况,那根本不是假设。
“你是不是不想等我了?”
“易垒。”柯跃尘靠回阳台上,低头看见楼下路过一对牵手的情侣,不由得发出一声感叹,“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这样很奇怪?”
“哪里奇怪?”
“不像正常的情侣。”
别说情侣了,现下这情形,就连朋友都不像,哪有人在自己家跟朋友打个电话都要偷偷摸摸东躲西藏,搞得像打游击战似的。
再说自己是个男人,父母那辈人又没有同性恋的概念,正常情况下不会细究子女跟同性来往,大少爷有必要避嫌避成这样吗?
“你觉得我们这样不正常?”易垒的语气显而易见地急促起来。
“也不是我们......”
“那是什么?”
察觉到他的紧张,柯跃尘的那句“是你不正常”还没到嘴边,便又咽了回去:“是我,”他一本正经地说,“是我不正常。”
这句话说完,那边瞬间安静了,一时间耳边只剩下“滋啦滋啦”的电流声。
两秒后,听筒里忽地传来开窗户的声音,接着风声便从四面八方灌进耳膜。
“柯跃尘。”易垒的声音有些颤抖,不知是风太大还是他在极力压制着什么,“你等着我。”
他们在当天傍晚时分见了面,彼时阳光普照的天早已妖风四起,柯跃尘到达约定地点的时候,整个人都被冻透了。
麦当劳里亮着昏黄的光,易垒坐在无人的角落里,点好了他爱吃的餐食,还不忘帮他额外要一杯白开水用来暖手。
而甫一落座,柯跃尘就发现大少爷有些糟糕。
那种糟糕跟他沾着泥土的黑衣服无关,也跟他凌乱的黑短发和满是褶皱的黑帽子无关,那种糟糕是一种形而下的、由骨头传递到血肉之上的憔悴。
高挺的鼻梁和尖俏的下巴在突出的颧骨和凹陷的眼眶面前根本算不上什么,因为更让柯跃尘感到震撼的,是那双面对面、正死死盯着自己的通红的眼。
“我前几天看见周小成了。”预感到情形不妙,柯跃尘便找了个看似轻松的话题作为开场白。
“周小成怎么了。”
“他找到工作了,打算明年结婚。”
易垒“哦”了一声,反应十分冷淡:“你很羡慕他。”
“有一点。”
“也想过上这样的日子。”
“安安稳稳的日子挺好的。”
闻言,对方没再说话,转头看向窗外。
窗外是飞沙走石的天,以及在这天底下步履维艰的人类,人欲静而风不止,似乎谁都摆脱不了谁的桎梏。
“越想困住别人,反而越容易困住自己。”易垒转过头,依旧是那张脸那双眼,可流露出来的神情却陡然变得凶狠起来,“既然如此,不如趁早放手。”
“什么趁早放手?”
他笑了笑:“就是你自由了。”
“什么?”柯跃尘完全反应不过来,“你......你要跟我分手?”
“是,我要跟你分手。”
“为什么?”
“因为人心易变。”易垒特别坦诚地看着他,只有坦诚,没有抱歉,“因为你的感情太廉价了,我不需要了。”
廉价?
不需要?
这一刻,大脑没有立即给出这句话的确切含义,而是用不容质疑的口吻命令他——抓住这个人!你要不惜一切代价抓住这个人!
可紧握成拳的手还没松开,柯跃尘就发现易垒整个人靠坐在椅背上,腰杆挺得笔直,他不仅看不见他的手,就连他的衣襟都触碰不到。
哦,他知道了,那句话的意思是,自己只是他花钱买来的一个物品,就像小孩子玩的玩具,不喜欢了就该考虑要不要丢掉了。
所以之前他反反复复拖住他,是在衡量与比较,而合计之后发现价格实在过于低廉,于是便把玩具找出来,当面丢进垃圾桶。
柯跃尘用手圈住滚烫的纸杯,掌心立刻被烙出尖利的刺痛:“你的意思是,你以前都是在玩我?”
“没错。”
“你现在玩够了?”
“对。”
“你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跟我走下去?”
易垒点点头,又笑了一下:“长痛不如短痛,及时止损对你我都好。”
好一个长痛不如短痛,原来竟是这个意思,原来有钱人连分手说辞都可以一模一样。
可笑的是几个小时之前,这个人还在电话里口口声声祈求他的等待,索要他的想念。
有钱人都是这么喜怒无常且莫名其妙的吗?
去他妈的有钱人。
收回目光,柯跃尘极力克制住将那杯滚水泼出去的冲动,起身时桌椅尖锐嘶鸣。
天空乌云密布,凌乱肮脏且漆黑,像一盘被人踩碎了撕烂了掏空了内里的录影带。
“你可以放心留在南京。”易垒在身后平静地说,“学校旁边那个房子,你想住多久都没问题。”
呵,学校旁边那个房子。
“大少爷想得可真周到啊!”柯跃尘终究没忍住,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分手费对吧?我一定笑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