撑伞的人多多少少都会习惯将雨伞倾向伞下的另一人。
雨水滴滴答答地在黑伞上跳动,吐出的白烟在二人之间缥缈。
陈彦琛低头看了一眼右手小尾指上一层焦黑,好像也才感觉到一丝疼痛,他摇摇头,垂手掸下烟灰:"没事。”
梁仲曦一直凝视着他:“我先送你回家。”
陈彦琛深吐一口烟:“你先回去吧,他们在等你。”
这场雨还算不上秋雨,只能算是夏末的一场挣扎,吹过的风还带着南方夏天独有的潮湿,黏黏腻腻,陈彦琛习惯了北美干燥气候多年,如今雨水沾在人身上,只觉浑身不自在。
梁仲曦低声:“给我一支。”
陈彦琛微怔,眼尾觑了梁仲曦一眼,从口袋里掏出盒子倒出一支烟。
他送到梁仲曦面前,梁仲曦却没有伸手接住,而是稍微向前半步,抬眸看着他。
陈彦琛有些恍惚。他无意识地就将雪茄送到他唇前,梁仲曦默契含住烟嘴,陈彦琛随即配合地将黑伞接过来。
梁仲曦摸出那只打火机点燃烟尾,打火机躺在他手掌心上,打火机壳上的那个小红圆,是日出,也是日落。
周而复始,生生不息。
这个图案是陈彦琛自己画的。
七年前,二人去了冰岛雷克雅未克旅游。当日晨起,陈彦琛趴在酒店房间窗台,望着窗外初升的红日,随手在酒店房间里的记事小本上画了这幅只有五条线的简笔画。
然后就把记事小本随意丢在床头柜上。
陈彦琛当时早就忘了这回事儿了,直到第二年情人节,他收到的礼物,是梁仲曦亲自托朋友帮忙定制的这个都彭打火机。
打火机上刻着的,就是自己在雷克雅未克无意画下的五条线。
梁仲曦昨天从办公室离开后,去了一个关于精神疾病的展览。
展览里展出的,都是心理疾病或精神疾病患者所作的艺术品,有画作,有手工艺品,有曲谱,也有字迹。
他走了大概半个小时,就有些走不动了,不是因为压抑,而是觉得,他竟可以完全听到每一幅作品背后的声音。
梁仲曦在一幅画前坐下,这幅画上只有一堆凌乱的线条。可梁仲曦偏偏能够看出来,这画里有一片海,海上有一轮红日。
他安静地坐在这幅画前,坐了很久很久,想起那天詹远林还说过的一些话。
那日詹远林将那个半透明的药瓶子旋转一半,让标签的另一边对着梁仲曦。
梁仲曦当时还看不出什么,詹远林笑笑指了指瓶身没有贴标签的一边:“仔细看。”
半透明的药瓶,刚好能够看到另一边贴在瓶身上的标签内里一面。
“Take it slow.”
梁仲曦意外。
他认得,这是陈彦琛的字迹。陈彦琛的字算不上好看,也没有多整齐,但却很特别。
詹远林说:“换个角度想,你这位朋友,其实比你想象的要更坚强,要更努力,要更勇敢,而他的情况,我相信,也是正在慢慢好转的。慢慢来,是治愈精神疾病,最有用的一道药。”
梁仲曦那时一直盯着药瓶透出来那行英文,没有说话。
詹远林还说:“做为朋友,你可以做的,不是想方设法去照亮他们的世界,而是容许他们的世界,没有光亮。你能做到的,只是提供温度。只有他们的世界的温度上升了,他们的世界,才会慢慢上色。”
长河墓园本来就是一个没有多少色彩的地方。黑色的雨伞下,挡住了雨水,也遮住了光。
陈彦琛一直低着头,梁仲曦一直打着伞,两道白烟消散在雨水中,没有留下半点痕迹。
陈彦琛将烟头摁熄在旁边垃圾桶上的烟灰缸里,抬头就看到梁仲曦一边的衣袖都沾着水滴,他明知道徒劳,还是忍不住拍了拍,想要把雨水拍走。
“回去吧,我没事。”陈彦琛朝梁仲曦疲惫笑笑。
梁仲曦:“我爸妈都在,今天我大哥也来了,他们等会儿会送云姨回去,我妈让我陪陪你,也是你妈的意思。”
陈彦琛点了点头,低声道:“谢谢。”
梁仲曦又说:“衣服都湿了,我的车就停在附近,我先送你回家吧。”
陈彦琛沉默片刻:“能不能先兜我去一个地方?”
二人对视少顷,天边好像终于透进了一丝阳光。
往停车地方行走路上,雨好像渐渐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