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秋红余光往外扫了一眼,见堂外只有狂风扫落叶,更无人影,便不耐烦地甩开了杨春山。
杨秋红年过五十,一头乌黑长发微卷用发卡整理齐整,略微带妆,风韵犹存,十足当家女主的气派。
她盯着陈彦琛的双眼渐红,面上却依然保持着鄙夷的冷笑,瞥了乐倚云一眼,闷哼一声:“你们母子二人还真的就是瘟神,择好了今日大晴天办事的,偏偏你俩一出来,连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下起雨来了...”
乐倚云根本不在意杨秋红说自己,只想着十多年前发生过的事,心里多少后悔今日让陈彦琛出席。她着急地抓住陈彦琛的手想要将他拉开,陈彦琛却固执地伸着手,抵开乐倚云,不让她靠近。
杨秋红偏了偏头,反而笑了:“小野种,不是你自己跟我说,不会再插手陈家的任何事情吗?这么多年知道自己见不得光就把自己藏起来,那才对啊...哼...看来是长大了呀...长得跟你妈那贱人挺像的啊,就是这双眼,得勾引多少人了...”
这段话字数不多,但每个字都往陈彦琛身上插刀子。陈彦琛一直面无表情地盯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如今时间尚早,到场的大多是陈家杨家的亲眷。当中也有不少人都曾经见识过陈彦琛十四岁那年,在陈华谦父亲的葬礼上做的事,十余年过去了,历历在目,心有余悸。
杨春山一直盯着门外,觑了陈彦琛母子一眼,快步往外走去守着门口。
灵堂外闪电连连,闷雷阵阵,却迟迟不见雨水,黑云就像一张巨网,笼罩在整座城市上方。
乐倚云眼见陈彦琛的脸色一点一点白下去,垂在身边的手也慢慢握紧双拳,她双手扣住陈彦琛手臂:“彦琛...”
陈彦琛却始终冰冷地盯着杨秋红双眼,只字未发。
二人对视良久,在场众人一般看热闹,一半捏了把汗。
杨秋红忽然半步向前,凑到陈彦琛耳边,低声说:“你这辈子都给我好好记着了,你就是个见不得光的私生子,就是个废物,一辈子都只会抬不起头做人,你要怪就怪你那水性杨花的妈吧。你以为你算什么,华谦为什么会把你放到国外,就是眼不见为净。你要是真的有本事的,今日再闹一次灵堂...”
陈彦琛忽然半转头,面对杨秋红:“你以为我不敢吗?”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陈彦琛始终跟陈宇翘是一个爸生的,杨秋红看着陈彦琛,看着看着,双眼竟越发通红。
杨春山本在门外抽着烟盯着远处,他远远看到松树棑后隐隐约约有人影走过,他赶紧丢下烟,小跑回到杨秋红身边,低声说:“姐...”
杨秋红强压着愠意,火气却成了眼里血丝,她一把推开杨春山,低声怒道:“陈彦琛,我跟你说,就算宇翘死了,陈家也轮不到你这个野种说话,陈家的家业,也不会落到你跟你妈那个不三不四只会勾搭有妇之夫的贱女人...”
陈彦琛忽然一手抓住杨秋红的衣领,陈彦琛本来就清瘦,如今用力更显手上的青筋暴起:“你不是姓陈的,陈家的事情根本轮不到你说话。今天如果不是陈华谦的意思,你以为我们想来见你们吗?”
杨春山还有杨家的亲眷一见如此,都立刻冲上前,乐倚云更是脸色惨白,走到陈彦琛身边紧紧抱住他想要将他拉开。
乐倚云急得眼里都是泪水,颤声道:“彦琛...”
杨秋红双目通红瞪着陈彦琛,发狠用力地扣住陈彦琛的手,指甲都嵌进他的血肉里:“要不是你们,宇翘也不会这么早就死了!宇翘才多大,他才他妈多大?!为什么...陈彦琛,为什么你可以好好的活着,你这种人凭什么还能好好活着而我的宇翘就要死了?!他才三十二啊!他做错了什么...凭什么...”
“姐!梁家的人到了...”杨春山跟杨家的几位急着将杨秋红拉开,杨春山之后赶紧走到门口去迎接。
杨秋红退到灵柩旁的椅子坐下,杨家人将她围成一圈劝慰,偶尔还能听到杨秋红阵阵抽噎。
陈彦琛好像忽然被一阵冰冷的风吹过,吹在他心中的三尺寒潭上。
冷得他不知动弹,冷得他整个人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乐倚云抱着僵硬陈彦琛赶紧退到旁边,陈彦琛呆呆地望着面前陈宇翘巨大的黑白照,遗照上神色睿智冷静的陈宇翘,陈彦琛竟看得脊背发凉。
他缓缓转身,双手搭在乐倚云双肩上,努力挤出一个温和微笑,安慰道:“妈,我没事,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吧。”
没等来乐倚云的一句答应与否,陈彦琛已经转身,强作沉稳,难掩失魂落魄,步步往外走去。
行到门口的时候刚好迎面碰上梁锦柏一家人。
他低着头走到梁太太身边,礼貌地点了点头,说:“秀瑜姨,能不能麻烦您照顾一下我妈?”
梁太太往里看了一眼,想起当年陈家老爷子出殡那件事,不难猜出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心疼地看着陈彦琛,点点头:“放心吧。”
“谢谢。”陈彦琛说完便离开了。
离开的时候似乎从什么人身边经过,可他都已经没有力气再去理会。
原来外面的雨大了,天色也更暗了。
陈彦琛从梁仲曦身边擦肩而过的时候,梁仲曦有那么一刹那,觉得他轻得像一张白纸,风一吹就要消失,雨一打就要落地。
梁仲曦无意识地转身就想要跟上,梁太太一手拽住他手臂,随即朝着上前迎接的杨春山婉声道:“节哀顺变。”
陈彦琛漫无目的地走在雨中,雨水打湿了他身上的黑白西装,也打湿了他一头银发。西装里是一件单薄的白衬衫,西装湿了,白衬衫也湿了。
穿过松树小径,一脚一个泥坑。不知不觉,他走到了一座两层的建筑跟前。
建筑上写着“熹堂”二字,是供奉先人骨灰的地方。
雨落冲尘,寂静安宁。
陈彦琛站在熹堂后的骑楼下,偶尔有人从身后楼梯上下,上楼的人收起雨伞,下楼的人撑开雨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