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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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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陈太太逃了,她由帮佣搀扶着,那帮佣见她的肚子,由心夸赞到从未见过这样大这样又圆又尖的肚子。陈太太只是一笑,她知道,蒋太太家中的帮佣不讲奉承话,开了口,字字句句当然是真心的。

于是当下,只余太太回戌富的话道:“谁这样说。”

“我说了,苏姨太太。”

“她听错了。”

戌富一笑,面向妹妹郦慧,道:“那么郦慧小姐呢。”

唐郦慧道:“我明天倒约了人看戏。”

从此刻起,唐郦慧想,自己必然要与这位日本太太划清明朗的界限。如果让那位了不起的参谋长先生知道她和一个日本女人亲密交往,到时,即便是他姐姐蒋太太邀请她,他也绝不会再与她见上一面了。或者真的见到,他又会流出那样看似凛然,实则清高的眼色来。

赛马落幕前,唐郦慧匆匆见过李文树一眼。只是见,没有注视,亦不相对,他从她的远处走过,去挽住他太太的手。他太太,在一众红粉面容中,素净地年轻着。

“战况如何?”

“连胜。”

“祝贺您。”

李文树的余光收回,注视起,并笑着望玉生的脸,然后道:“太太,我为什么又获得你的尊称了。”

玉生道:“这是对胜者的尊敬。”

李文树接过马夫递来的手巾,笑道:“难道是我们打起战了。”

玉生淡淡道:“你我真有战事发生,我是无心恋战的。”

正说着话,马场下忽地传来一阵象征落幕的,由苏鸿生发出的笑声。他正握上余史振的手,高昂地与他道着歉意。原是苏鸿生的马以胜利收了尾,那匹苏鸿生咬下牙从一个戴头巾的男人手中买下的野马,它竟为苏鸿生赢了余史振从前紧紧咬在口中的两块地皮。两块都在霞飞路,总和不过一亩,位向天东,余史振得意至极。苏鸿生开过天价要他让一让,拿来做典当行,他一推再推,今时今日,骏马奔驰之后,却这样轻易地“割让”出去了。余史振收下他一纸定金,攥在手中,恨不得揉碎了,烧化了。

之后,开“各国会议”、签署“最终条约”、再由东道主蒋少成来盖章落定,不过三天,败者有败者的罪要还,胜者有胜者的礼去收。但姿态无一例外要从容地,输赢只好当作丢去或捡来一颗松仁那样简单,不能感到扎了手。

苏姨太太是最懂得此道理的。她回到家中,拨去电话,绝不败露今日的喜色,只说道:“余太太,明天在四方,知道的呀?”

“知道。”

“我叫人送些香过去,收到吗?”

“嗯——这是什么香?”

电话那头,紧接着传来一声玻璃划过理石地的响。

“你拿不好,又为什么要拿呢?粗心拙手的。”

然后,是余太太的嗔怒,转又向电话中注道:“真是,我又不能让一个佣人来赔,只是浪费你一片真心。你知道不知道呢,她是新进的,由那位波兰老妈妈介绍来,我说过,长得高大有什么用?手更重。”

苏姨太太未回话。

“打碎了,闻着倒香了。”

苏姨太太这时回了话,道:“家里还有,是大洋昨天的船送来的,本要留着自己用,你喜欢,我叫素姐儿再送。”

余太太道:“哦,劳烦你。”

说完,便道了再见。

玉生在入睡前接到美玲的电话,那会儿只是七点钟。玉生倦了,最近时常容易倦,马会结束后,五点钟在蒋家用了一些甜食,她感到腻,吃不下晚饭。那时,她接起美玲的电话前,知道这是一通请客的电话,她正要回绝,美玲一开口,却谢了她的回绝。

“怀毓获了奖,嚷着说,请你吃饭。”

玉生一怔,一笑,道:“什么奖?”

美玲非常愉悦,道:“书写奖,女子中唯一一个得奖的。”

“怀毓说是你的功。”

“不是这样。”

“李太太,是你教她写了灵经。”

玉生听见怀毓在电话中纠正道:“是灵飞经,我的母亲。”

美玲道:“是,我是你的母亲,但我没你聪慧——你多少奖金?请李太太吃饭吧。”

怀毓道:“那么,我先向您借钱。奖金只有一幅校长的字帖,卖了至多十元钱,不够请吃浦东饭店的。”

美玲道:“十元有十元的用法,你要点什么菜呢?”

怀毓道:“珐琅盘、乌参果、彩蔬松鲈,松仁虾子不用说。吃完饭后,至少点心一道,茶水咖啡要现煮的,请人,您教过是不能小家做派的。”

美玲道:“我失了你的理。”

仿佛母子俩人谈起话来。

玉生静静听着,感到开怀。直至听见怀毓接过电话,唤她道:“玉姨姨,您听见了,您会来,是吗。”

怀毓说她爱她的“玉”字,和自己的“毓”同音。于是不顾她母亲美玲的劝导,执意地,舍弃“李太太”或“李姨姨”称号。

挂下电话,玉生睡过近一日的时间。忽然睁了眼,幔帐半开,光明处望见李文树正摘表,表面上离七点只过四个钟,她如今也会看表了,只是要仔仔细细地望。他见她在望,便停下来摘表的动作。直至她重回过眼去。

李文树将睡袍带子半松着,入了幔帐,入了被褥。近在咫尺时,他忽地道:“你最近觉多。”

玉生懒懒道:“是,我也正说。”

李文树道:“两天后费徳会回到上海,我同你再与他见一见。”

玉生道:“上月说了是没有的。”

李文树道:“上月是上月,这一月来,多少日夜转变——太太,藤都发新枝了。”

玉生一怔,许久不回话。而后,在一片静默之中,她回身来面向他,那时,她只是握住他赤着的伸过来的手臂,让它停留在她的腰身,只是停了停,然后,她的手轻易地,从那只赤着的手臂开始延伸,推开了他半褪去睡袍后的一整具身躯。

他问她道:“为什么。”

她只是道:“两日后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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