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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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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生再见到孙曼琳的时候,她已经为自己重起一个名号——“房东小姐”。

然后改口,她笑道:“房东太太,一月间,你成了地主,这是我回南京前没有想到的。

孙守业的肺病愈严重了。

新春前的那么几天,他几乎食不下咽,吃太硬的东西,到了半夜会猛地惊醒,一口口吐出来。孙承安为他请了一个洋人看护,那是爸爸林世平的信上所说的,洋人看护初来几天,情况看似是全然好了起来。但不久后,他住进了医院,林世平有一次去看他,和他说着话,他忽然说道:“我看见婉春在门外,然后定睛一看,那原来是一个长得像婉春的病人。”婉春即是他已过世十五年的大太太。后面娶了一房太太,没分几年福分,便也死了。人常说“克夫”,但总不会有人说“克妻”的。

孙曼琳道:“我坐车回来时,爸爸已经好了许多,他送我上了船。”

但这一天之后,大约只过了四五天的时间,孙守业的丧讯传来了。

玉生接到丧讯时,孙曼琳已经离开上海。她平静地望着传递来消息的李文树,望了又望,随后才往后一退,薄弱的背脊撞入那根长而笨重的檀木衣架。

李文树道:“承安先生的电话打到银行,告知我,你不要回南京。”

玉生道:“绝不能这样。”

孙守业的遗躯要移回广州故土,此刻已经动身。他的长女和女婿在他过世的前一日回到了广州,仿佛是一种无助的预知,孙曼姝与丈夫在广州静候着父亲的遗躯到来。孙曼琳见到她,忽地觉得姐姐衰老许多,原是五六年没有见过面,实际上,她确也比她年长十几岁。她近四十岁了,生了一个洋孩子,但那孩子没有回来,他一次也不曾见过自己的祖父,所以对“祖父的死去”这件事没有感到丝毫哀伤。他和他的父亲一样入教会,再次见到母亲,他只是平淡地和母亲孙曼姝说道:“祖父死了就到天堂去。”

孙曼琳离开上海的那段时日,玉生时常梦见孙曼琳。她梦到孙曼琳躲在一群蓝衣服的人中,她唤她第一声,她没有抬起头,唤她第二声,她抬起脸,开始无声地痛哭。然后,她又梦见她,她和她乘坐同一艘船出行,远远地,看着另一艘船开始下沉,她与她低脸一望,发觉自己和她穿一样的衣服,戴一样的头巾,自己的头巾飘走了,所以扬出手去,只抓到一丝丝冰冷的灰烬。

她睁开眼,一身冷汗,那已经是孙守业的丧讯过去一月的时间。

李文树的马厩修好了,他忙着将波斯移到新马厩中。那一段时间,李成笙正在广州办事,所以他托付了李成笙前去,玉生方知道,哀思竟也是能托人表达的。

他为了马厩,付出许多精力,并且新雇用两个佣人。一个是清扫,另一个专购置一些上好的干草。两个人和马同住在那个新马厩中,隔出两间干净的房屋。

玉生仅有一次经过那次新马厩。那是她要去赴苏姨太太的约会那一天,芳萝的车子被李文树使用了,他早早去往南京路,为在那里与人吃一顿饭,但和什么人,吃什么饭并不知道,她从不过问他的约会。

安华姑妈的汽车夫还没有叫来,玉生已乘上人力车离去了,她认为将一个人从远处唤来,又唤他到远处去,是麻烦的事。外面天朗气清,她也更愿意晒一晒,但仍戴了她唯一的一顶圆白蕾丝帽。双眼从帽檐下抬起一望,她望见人力车的车轮正拉过新马厩的门前,马厩的门做得很高,就像宅门,门前那个清扫马厩的女人直直站着,正和另一个女人说着话。

那个女人,不是专购置干草的女人。她的身形高大,均匀,一件棕皮革马甲衬出她优美纤长的腰肢,腰肢之上,是高耸圆滑的胸部。

匆匆一眼,玉生没有窥见那个女人一面。她忽然想起孙曼琳从前常入女子剧院时,曾赞叹过那样一具完美无比的女子身形,仿佛世上所有的衣物都是为那样一具如山连绵,如丘纵横的身形所造,那不是扁平的,是能将丝丝缕缕贴入寸寸肌理的鲜活。

“到黄浦那边,有些远,请您加一加钱。”

她的思绪被拉回来。她本不想赴这一个约会,但电话接踵而来。

.“好。”

“您到黄浦哪儿?”

“白渡桥——附近。”

车夫喘了口气,笑道:“太太,您只说那是谁的洋楼。”

“陈太太。”

“陈榫先生。”

玉生道:“我不知道名字。”

车夫道:“总之,他的太太是芳园的小姐。”

玉生道:“那就是了。”

苏姨太太说的“妙会”,玉生不能领悟一二,只知道,“妙会”这个词不应是出自她的口中。这是经过旁人的修辞,再由她转述的。而当玉生身临其境时,才明白那只是一场牌局。

苏姨太太在陈太太家中做东,她自己不打。约了她、陈太太、朱太太,听说还有一位日本人,被称作“戌富太太”。

日本女人微笑时,双眼便眯一眯,抖动浓黑的下睫,然后以很轻的中文语调问道:“我想要喝绿茶,这里有没有绿茶?”

陈太太唤道:“福月——”

戌富太太道:“多么好的孩子,和我同名。”

苏姨太太接了话,道:“那么,也可以唤作喜月,是另一个好名字。喜月么,请你沏一杯绿茶来,戌富太太最爱绿茶。”

一间四方天地关起来,东角摆了麒麟,南角摆了一大块翡翠,这里面有什么得胜之意?也不是,无非是她从前午休的屋子,后来放空了,做了牌房。因一直没有生育,家里的麒麟摆件愈来愈多,听人说,那是送子的。

陈太太摸了四筒,放下来,又赢了一张好牌面。玉生是听苏姨太太解说的,她全然看不懂,只知道陈太太的牌全红了,她横扫千军,伸出手收一粒粒玻璃珠子,谁的玻璃珠子多,谁就成最终赢家。而玉生放珠子的筐面几乎空了。

朱太太道:“让你一张,李太太。”

她放下来一张索子。自己这副牌因她这一步将走到什么局面?玉生茫然地。

只等着苏姨太太笑出声来,替她推下一整副牌,道:“开花了,我们上回说的,这是三番——朱太太,多谢你了,对不起。”

谁的手摸索过来,原是戌富太太。她握住玉生平放在桌子的手。

“这就是年轻女人的手。”

她笑一笑,注道:“你几岁呢?”

玉生没有回复她。她将自己的手不动声色抽回来,也笑一笑,但笑得没有一点笑意。

因苏姨太太回了话,道:“正是最好的年华。”

四点钟的时候,陈太太提出从东轮至南最后一轮,便要散场。她说自己五点钟的时候约人到家里来剪头发,她要剪成那一种美国卷发,上面蓬如云彩,下面又像一弯倒钩金月般卷进耳垂,最好要找真正的美国人来剪。

朱太太道:“那要剪短了——哦,戌富太太,您原来在这等着我。”

戌富太太道:“有一个词是怎么说呢。”

苏姨太太道:“承让。”

戌富太太笑道:“承让,承让。”

朱太太道:“连一色,这要怎么算呢。”

苏姨太太道:“也算三番。”

末了,轮至南角的玉生。手中的牌面,仍是蒙上一层迷雾,她看不明白,也没有要做明白的打算。直至最后一声,一旁东角的陈太太撩出最后一张牌面,方收了场。于玉生而言,仿佛闹剧一场。

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参与赌局。细数琉璃珠子,苏姨太太替她效劳,数清了,少了整四十二颗,一颗为十元的筹码。

她平静又飞快地递出手包中的钱,说道:“再会。”

赢了一大半钱的人,是那一位日本女人,戌富太太。苏姨太太做了东,但又执意要与和玉生平分一半输赢,因此也没有大的出入,分了一些,全部留下做佣人的点心钱。

五点钟将要到来。但陈太太仍然出来送她,午后夏日映照下,更映清她那一张红粉面貌。她笑时,不大笑,更不露齿,只将盈润的红唇弯一弯,便道:“我送你。”

玉生因道:“不用。”

苏姨太太走了,她有汽车夫。朱太太要坐等,等看那一头美国头发是如何漂亮。

不远,芳萝的车子正驶来,她坐上车,同陈太太告了别。

车开始行驶后,她问芳萝道:“你知道我在这里。”

芳萝道:“是,先生知道。”

车子从烈日驶往夕阳,回到公馆时,已是六点钟,开了晚饭。李爱蓝今日回来,下月从教会学校的宿舍完全搬离,她将要去天津,因为李文树终于允许了她这个决定,所以她今日才会回来用晚饭。

但是,吃着饭时,李文树难得地说起了话。

他宣布道:“我会让一个人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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