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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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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我的马跑赢了。”

玉生记得在南京的所谓赛马会上,李文树也说过这一句话。但那时,他并不唤她做“太太”。

在那一天的赛马会上,孙曼琳给过她一个戒指,要她交给装作车夫的兰西,与之同时递到她手中的,还有一只精细到极致的琉璃瓶子。孙曼琳注明道:“这是谢礼,是我从一位白脸红颊的小姐手中买来的。”

这位小姐是钱富莉。

玉生如今再记起“白脸红颊”,只是浮现起钱富莉的脸。

她正近在咫尺地,指着自己的脸,道:“我说过,我钱富莉诚不欺客。”

然后,钱富莉便高昂着脸,离去了。而后,苏姨太再说不出一句话。

“帮波斯赢了那套牛皮马鞍。”

李文树淡淡地望过每一位太太。

她们的双脚赤着,躲起来,藏起来,仿佛是羞赧,又只是片刻的诧异。玉生只匆匆窥见陈太太的神色,她惊了一惊,然后双眼无尽地驻足,停留在李文树那张干净的帕巾上。

他递向玉生,注道:“我们一同回去。”

“李先生。”

有人左右回望,原是余太太的声,她仿佛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拉一拉那件西式的绒黑长外衣,她站出来,里面那件橘黄旗袍像倒满了许多不知所云的涂料,琐碎而已,美感全无。

她仰着脖颈,总爱这样使自己的脖颈看起来修长一些,然后笑道:“你结婚了——我前几天与你通话,你也不告知我这位老同窗,真不厚道。”

李文树亦笑了笑,那一张精致的笑面仍像是画好了贴到他的面上去。

“哦,佳慧小姐。”

“有劳你还记得我。”

朱太太的笑声响起来,道:“如今是余太太了,她和余史振结了婚。”

旁的不知是谁,注道:“早知赛马,我们便下去看一看。”

望定,是陈太太。玉生只是在看她那微微张合的唇红,像钱富莉小姐所说是美丽的,她几乎可以说是从一个个小圈中选出来的真正最美貌的太太,她的美是不失颜色的,即便今天没有穿那件百花袍,她耳上垂落那两只钻光流动的蓝紫宝石坠子也溢彩非常。

那光彩照着她涂粉抹红的双颊,她冷冷笑一下,那饱满的双颊便轻轻颤一下,而后道:“你回来后,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候你,希望你不要介怀。”

李文树道:“不会。”

仿佛是仔细地望了她一眼。

他方唤了她道:“陈太太。”

玉生记得她的名号是“陈太太”,只是不知为什么她怔了怔,如同李文树不是在唤她。她的笑容稍纵即逝后,李文树的到来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寂静。

他的双手递出什么去,阮阮接了过来,是一只只绒布包好的小盒,被放置在一张八角圆盘上,包裹其中是所有太太们见惯了的珍珠宝石。

“秦凤。”

李文树终于唤了唤蒋太太。

他是唤她的名的,注道:“我送你的来客小小的手礼,是从英国带回的珍珠,色泽漂亮,希望你乐意收下。”

“每一只珍珠都是我太太亲自从箱子中挑出来的。”

玉生却从没有窥探过他的“珍珠箱”。

“你来晚了。”

蒋太太哑着声,笑一笑,注道:“晚就算了,既来了,还要教唆我的客人早退,实在可恨。”

“我太太今早出来忘记带手包。”

“这不是可早退的托词。”

四五张似笑非笑的面容望过来。玉生觉着只望见了朱太太的脸,她那时说“别的椅子坐着总觉着冷”的冷脸不见了,她正望着她,那脸仿佛已被暖手炉子烘热了、烘红了。

蒋太太的帮佣来上新茶,便沿着李文树端上第一杯后走到旁的太太那里去。玉生手中的茶杯仍滚烫着不曾喝过,所以不上新茶。

正上到朱太太,李文树忽地唤她:“于小姐,你的茶冷不冷?用不用与我太太换一杯,她的茶太烫了。”

朱太太怔一怔。

又有人发了言,道:“长久不听于小姐了,她嫁给朱岳已近十年了。”

玉生望见朱太太只将脸低了低。

而后,李文树细细回蒋太太的话道:“手包中有我太太的手套,上海的冬天来得急,阳光渐渐下去了,入了夜,我太太的双手最不耐冻的。”

“结了婚是不一样的。”

蒋太太从高台中走下来,道:“多少句“我太太”,数不过来,你走就走罢,但是李太太——为罚你的早退,下回来,你写一副字来送我。”

玉生以为蒋太太是不会说笑的。

但她即便在说着笑,那细长的双眼仍是矜持的,并不放肆地弯起。新的茶端上来,也只是端到坐着的太太们手中,踱步的、说笑的、正欲离开的,她们绕走过,直至绕过玉生,她们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号——李太太。

玉生那时淡淡地,唤李文树道:“你是说什么样的马鞍。”

“牛皮马鞍。”

“牛为马做嫁衣。”

她说着,忽然无声笑了笑。上了车,她方问他道:“赛马后,你不是要自己先回宝山吗?”

李文树道:“但我望见你站在帘后,像是在唤我。”

玉生难得惊呼道:“对了!钱没有还。”

李文树道:“谁的钱?”

玉生道:“钱富莉小姐。”

李文树道:“多少你说给芳萝,她会找到那个上海女绅商的家,把钱还给她。”

玉生转回脸望他,笑了笑,道:“只有你说她是绅商。”

车子驶离了那扇“非东门”。回眼望去,远远的,翠绿的马场收起,一匹匹疲惫的马正摇摆着走入无边的寂静。白帘后,一两位太太探出脸来,望了望逐渐渺小的车身。

“一个女人,聪明,会贩卖任何商品,并且教养极高——她就是一位女绅商。或者,她们唤她“上海惯骗”?钱富莉倒是不介意自己任何一个名号。”

李文树说到这里时,车子正驶入细雨绵绵的宝山。宝山似乎永远是多雨的。

“马厩的干草棚顶做得不好,草垛太湿,我让人重做了一遍,所以最快要下月波斯才能入住新马厩,你要等它吗?”

“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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