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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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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年将近,不是春的开始,倒像是另一个寒冬。

公馆的门前一早停放了另一株红叶,细看,原是虚假的。光滑的红色叶面映清鸳儿的脸,愚钝的,不清醒得睁着双目。梅娣飞快皱了下眉头,后面唤住她,要她吩咐人将这株叶子剪好植到厅门前的松柏,树根庞大,要几个人帮衬着,千万不能掉下青叶来。鸳儿点头应了“是”,引着人往里面走,走到松柏前停下来,望见厅里的景象,李爱蓝正闷闷地坐着,手里面拿着一张报面在看,眼睛却飘到地上的长绒地毯,但思绪已经不在厅中了。

搬的人失了手,将盆地忽然落在地面上发出好大一声巨响。引得李爱蓝回过了头,她只冷冷瞥过一眼,接着远远向鸳儿招手道:“你过来。”

鸳儿让人且等一等,自己往厅面中走过去。

“爱蓝小姐。”

“哥哥呢?”

“一早和太太出了门。”

李爱蓝道:“哦——今天阳光很好,但还是很冷,你帮我去叫梅娣,我在奉贤一间皮毛商行定了一双新手套,你让她去取。”

鸳儿垂下了眼,她自然是觉得很不妥的。所以只在那里踌躇着,并不行动,回道:“我为您去取吧,先生吩咐着,梅娣姐姐留馆,琐事怎么能劳她出门呢。”

李爱蓝冷声道:“我的事不是琐事。”

鸳儿怯着声,道:“自然不是,只是去奉贤远得很,我等会看人植完红叶后便没有什么事做了,我为爱蓝小姐去取不是更好吗。”

李爱蓝道:“我怕你不识路。”

鸳儿道:“先生是自己开车去的,芳萝的车子还在馆门外,先生说了,有什么事要做可以劳烦芳萝带去。”

李爱蓝摆摆手似乎让她离开,并不再说什么了。

梅娣却是忙着的,早上她忙完了餐食后,为安华姑妈准备了一些礼佛的行李,明天便是新年,安华姑妈每一年的这一天都会在寺庙住下。李文树又令她晚些时候打一个电话到李成笙家中,吩咐着向李成笙注明今明两天请他过去银号照看。一切打理完,那时李文树与玉生乘上车正要出门。

梅娣唤住玉生道:“太太,你的手包没有带。”

玉生道:“忘了,也不必带了。”

李文树道:“今晚不用备晚饭。”

原是车中放了一只小小的皮箱,里面似乎已装下许多东西了。梅娣送车后回了公馆,馆门前碰见李爱蓝,正穿着整齐,见她来了,便唤住她说今晚吃几个人的餐食?梅娣回说只有爱蓝小姐一人,李爱蓝张了张嘴,似乎便要说什么,梅娣又忽地补了一句还有表少爷。李爱蓝听了冷下脸,沿着馆门又走回了后院,她边摘下帽子,边唤了鸳儿,要她将甬道边几盆碍眼的文竹收走,任凭放到什么地方,务必不要放到她房中。

“我是不喜欢绿色的。”

鸳儿低低声走来,道:“是,那是先生要放书房的。”

李爱蓝又注了一句道:“家里以往没有绿植。”

鸳儿便再没有回话了。

李文树将车子一直驶往渐渐明朗的日光,最终停在了那扇并非“东门”的小门旁。玉生放眼只望见一大片没有细碎的青色,是柔软如云的草坪,远远有渺小的光点驰来,近到眼前,原只是两匹白种马。人坐在马上,忽然爬下来,唤住车中的人。

“李先生。”

李文树将车帘拉起一半,手中不知什么时候装了两个金红包袋,正如递给那个船夫相同的样式。他递出了车外,然后点一点头。

那两人,像是马夫,他们接下来,高昂地呼了一声:“祝您新婚快乐!”

玉生想,新婚早就没有了,又或者是根本就没有新婚过。李文树仿佛将她带入了另一个蒋家,这扇门,这扇门里的人是她上两回来时没有见过的。车子又缓缓驶向看似没有边际的翠绿,秋冬季节,这样的翠绿难免有些吊诡的意味,直至有人拿剪草机滑过地面,发出那一声虚假的“嗤”声,才知道,原来只是精心铺上的假象。

假象之中蒋少成走出来,他竟没有那么瘦了。

宽大的羊绒外衣拖至他的膝盖,他像一只虚胖的白羊蜷缩在一只绿皮沙发上,听见车声,他将头抬起来,懒懒望一眼,抬抬手,便有人推了一匹马过来。玉生看见他满面倦容爬上马,多么奇异,像是一只羊骑着一匹马。

在马身上,他高高地望车中的人。望真切,他问道:“这件马甲在哪里做的?颜色漂亮。”

李文树道:“从英国带回来。”

“哦。”

李文树开了车门,挽住玉生手臂下了车。一旁有人过来,玉生见是阮阮,看见她,方知道这里真正是蒋家。但阮阮似乎从不像一个帮佣。

她唤玉生道:“李太太,太太请您喝茶。”

玉生茫然地望一眼李文树,便随着阮阮离去了。她与她走过柔软的,虚伪的草地,一直走过尽头一条横生的廊道,穿过廊道,步步爬上阶梯,到楼上去,便踏入了琉璃地面。明镜般的地板照着人的脸,照得颜色分明,阮阮擦了一点点胭脂,更衬得眉目浓情。玉生的双眼离开阮阮的脸,又望向右边的窗面,风再吹帘动时,帘外的李文树像一颗树根,驻足在那一大片翠绿中,仍望着她。直至她收回双眼,他方爬上了马,背过了身去。

阮阮道:“今日的茶是正山小种。”

穿过两扇金白大门,仍到里门去,那门大开着,并不用去推。门内没有拉灯,但是阳光好得很,纵横交错地照亮一块块崭新的画布,流下缕缕金黄颜色。

蒋太太的脸仿佛被放在了那块洁白的画布中,她低着眼没有言语时,玉生又以为自己望见了一尊肃穆的金色佛像。但蒋太太是入教堂的。

阮阮拉上了她面前的帘布,回过脸来,重注了一遍道:“李太太,今日的茶是正山小种。”

然后,阮阮离开了。

不久之后两杯热茶被端了上来,蒋太太没有说话,在玉生的杯中放入了一块方糖。她的双手和画布一样干净,那些已浓墨重彩的画被高挂了起来,用木块制的夹,它们被夹起在空旷的白墙上。蒋太太的画从不出售。她随手一指,说着,要将一幅男子的画像送给她。

“这是李先生的肖像画。”

玉生几乎认不得李文树。

画中的李文树没有穿那一身洁白无比的西服,亦没有留下一点点细碎的须,他的面目在那件宝蓝长褂下衬得白净如云。玉生仿若看见了李爱蓝,李爱蓝的白,与李爱蓝的冷漠,原都是像他的——还有那平静如水面的神态。

玉生静默着,于是蒋太太又注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他时,为他画的,他十五岁。”

“其实我可以唤他的名字,我比他还要大五岁。”

玉生道:“您为什么送我呢?”

蒋太太笑道:“一个女人藏着另一个女人的丈夫的画像,多么不好。”

玉生道:“但您画得很好,墙上的每一幅都很好。”

蒋太太道:“我听说你的字写得好,如果你能为我题字,更好。”

玉生道:“我是愿意的。”

李文树的画像被收起来了,那沉重的框面取下来后,终于露出旁的另一幅画。它被展露出来,让人看见,在那狭小的角落里,有一幅没有被框上的画——是一柄长剑刺向一把断刃。

“这幅画的历史也很久远。”

蒋太太注道:“约莫七八年。”

玉生道:“这幅画上没有人。”

“有——女人就是那把断刃。”

蒋太太的画厅里有无数张女人的画像,南方女人与北方女人是不同的,她们没有被刻上怯弱或者张扬的印象,一脸望去,不会立即识别出南北之分。但面目是具象的,只有那把悬着的断刃在蒋太太的口中变成了“另一位女人”。

“她永远不能像男人一样干脆,她有许多事情放不下,比如说爱情、家庭、孩子,更甚者还有生命,贫瘠的家庭当下还要考虑生死存亡的问题——所以我下月会将外包的妇女救助会全面接手过来,因为我发现,里面的救助金只有一半真正流向了需要它们的人。”

蒋太太望向玉生。

玉生也正茫然地望向她,听见她极其淡漠地笑了一声,道:“感谢你的珍珠坠,李太太,它是我创办基金会以来收到过最贵重的捐赠。”

但断刃是本就断着的,还是被长剑刺断的呢。玉生重又望回那幅画像,才发觉,那幅画的画框是最大的,被悬在这面巨大白墙的正中。

“你看,婚姻就是这样的唇枪舌剑——永远打不完的战。”

蒋太太的低语,与门外“嘭”的一声响重合。玉生只以为自己听到了画中那把断刃的“呼喊”,实际只是帘下,虚伪的翠绿的马场上,飞快地闪过虚晃一枪。

接着,有人大喊道:“李先生的马又跑赢了!”

然后,玉生又听见蒋太太冷笑道:“就像他这马场,我曾说过要做茶台的。”

而蒋太太如今的茶台,被重建在被扩了两个厅面的话厅中,阮阮引着她走到比上次来时更深更宽的过廊中去,上一回还以一面面蓝幕隔开的两个厅面,已经被拉开另一片光明天地。厅面中放入了几张崭新的,更油亮的牛皮长椅,人坐上去,仿佛能嗅见青草气味的油脂。玉生顺着阮阮的眼神望过去,望见了一张空荡的长椅,陈太太的长椅坐满了,旁的人宁愿站着,也不在空荡的椅上落座。

阮阮道:“我为您端新茶来。”

她正要走开,陈太太唤住了她。

“阮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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