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二人吃惊:“你的意思是,有人会趁机刺杀阿史那阙?”
拔悉密阿达缓缓点头道:“不是没可能。在我看来,王庭有衰败之势,否则大可汗怎么会急功近利攻打北庭都护府。阿史那氏人才凋零,恐怕后继无人了,所以大可汗现下十分看重默棘连两兄弟。这二人谋略深,带领王庭军打了不少胜仗,我们金山几部不就是败于王庭的甲骑么,这甲骑,就有这两兄弟的一部分功劳。现下若是能趁这个机会除掉阙,王庭少了一员大将,阿史那部长期占领草原王的位置,恐怕就要易主了。”
索格大惊:“啊?那我们怎么办?”
朱邪金回道:“坐山观虎。”他乃沙陀族金山一支,他的部族还有一支长期居住在庭州附近且已经彻底归顺大唐。于人数较少的沙陀族而言,归属阿史那部或者归属大唐,对他们这支部族来说也没多大区别。
拔悉密阿达点了点头。此次北庭之战,拔悉密部迫于王庭的压力被全数拉上战场,生死未卜。他出发之前,大俟斤亲自交待要警惕观察王庭动静,不可主动惹事,也不要被迫丢命。因此在前两场比试时,他亦跟在后面浑水摸鱼。其他部族委曲求全也好,阳奉阴违内斗也好,对拔悉密部来说都可。
他看了看天,阴云逐渐浓重,空气也越来越冷。这样的天气他倒是很欣慰,要是再来一场大雪,或许部落联军就会放弃攻打北庭都护府,那些勇士的命就能保住。
“□□上好弦,检查下装备,大家都警惕点。”拔悉密阿达肃色道。
“嗯!”几人默契达成共识。
图额独自策马到了一处偏僻的山谷中。
这里树林稀疏,草石遍布,一路几乎看不到水源。他两指并于嘴边,发出一阵悠扬的哨音,似鸟类歌唱,婉转迂回在山谷。
不一会儿,前方的山顶飞来一只雀鹰。
图额从蹀躞包里掏出一粒鼠干,雀鹰啄了几下,便扑闪着翅膀往前飞去。他立马驱了坐骑,跟在雀鹰后面追去。
转过几道弯,前面的山势越来越高,草坡越来越陡,谷底树林开始密集起来。雀鹰在前方的密林盘旋了几下,见图额跟上来后,扑着翅膀钻进了密林。
树林中央有一大堆的腐叶,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
图额走进,拔出佩刀一阵拨弄,不一会儿,底下露出一些黑褐色的皮毛来。
图额继续翻弄,一只棕熊的尸体露了出来。
血腥味不止一处,图额继续往前翻找,一共找出一具棕熊、十具狼的尸体。
“就这么点儿?”图额一脸不满意将刀入鞘,从胡禄里抽出一支羽箭插进一具狼尸的脖子。
随后,他又拔出更多的箭,一个个插到狼尸上。
树林口的枯叶被踩得吱吱响,有人来了。
图额未转身,只责问道:“不是让你准备多一点吗,怎么就这几只?这样怎么赢那两个人,废物!”
“多几只你也赢不了。”后方响起一道冷漠的声音。
“你说什么?!”图额生气的回过头,表情从责备瞬间过渡到惊惧。
一个身披鸦青色锦袍、露黄褐色半臂衫的年轻郎君持刀堵在树林口,正一脸寒霜看着自己。
“你怎么在这?”图额大惊。他顿了顿,朝地面的野兽尸体看去,恍然大悟道,“你想坐收渔翁之利?!”
李隆基嗤笑一声,一字一字缓慢道:“畜生的命不值钱!”
“你。。。你什么意思?”图额悄悄往后退了两步,手上握紧了刀。
“听不懂么。。。”李隆基持刀向前两步,道,“死畜生、活畜生,今日我、都、要。”
“这里是王庭,竖子休要放肆!”图额沉声道。
过了一会儿,见李隆基不语,他又道:“我们可以合作。”
“哦?”李隆基貌似起了一点兴趣,他目光如炬,问,“怎么个合作法?”
“你近些来,我告诉你。”图额道。
李隆基又往前走了几步,图额拔刀挑起地面的枯叶,转身就往后跑!
林叶翻飞似舞,前方辨不清路。李隆基左手捏了一枚骨哨,只听一声低沉的哨音响起,一匹高大健硕的黑马突然从树林的一侧窜了出来,将图额逃跑的方向拦住!
李隆基立刻追到跟前,二人几乎同一时间拔刀!
李隆基出刀狠辣,招招不留情。图额体格健壮手上力道亦刚猛无比,几十招过下来,竟也挡住了李隆基的猛攻。
二人缠斗之际,图额又想故技重施。他手上劈砍,逼得李隆基无暇他顾,同时脚下快速起势,眼看就要踢到李隆基的腹部。
谁知这次李隆基像蛇一般灵活侧身避开了!
他转到图额的背后,一边与图额搏斗,一边悄悄向照夜白靠拢。
“何必这样纠缠我,我也是为大可汗做事而已。”图额一边抵挡李隆基的攻势,一边喘着气道,“你该恨的人是大可汗,他才是你们大周,不,大唐的劲敌!”
他一心想把李隆基的仇恨转嫁到默啜身上,然而对面的年轻郎君根本不给他继续谈判的机会,招招进攻他的要害。任他再强壮的体魄,也经不起这样的缠斗。他断断续续道:“我可以跟你合作,我可以跟李氏合作!”
李隆基手下动作一滞。
二人同时收刀对立。
图额狡猾的扬起嘴角:“你果然有异心。”
李隆基嗤笑一声,道:“我姓李,不姓阿史那,我不存异心,难道同你们一条心?”
“你!”图额怒骂道,“狡猾的中原狐狸!”
“少废话!我问你,北辰山你是如何知晓我身份的?”他一路带着凌越的鱼符从洛阳到沙州,除了贴身近卫,没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然而眼前这个人在北辰山众多唐军将士中,一眼就认出了自己,要说他背后没有与朝廷的人来往,谁都不信。
“要我说,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图额道。
“说。”
“帮我坐上大可汗的位置。”
李隆基重新打量了一眼眼前的人,嘴角嘲讽:“胃口不小。”
“你父亲是相王,伯父是太子,未来的国君,只要你肯从中斡旋,未来让李唐施压草原,逼父汗更立继任者即可。我想这对你来说不算特别难的事。”
李隆基简直要被逗笑,他道:“看来跟你来往的那个人,并没有告诉你朝廷核心情报。”
图额警觉道:“你休要诈我。”
李隆基突然身体前倾,抬手就向图额劈去:“诈你又如何!”
图额惊惧抵挡,他没想到李隆基竟然趁双方交谈之际直接出手,这人简直没道理!他身体后仰,重心不稳,一个趔趄退到照夜白身上!
照夜白是匹通人性的马,它身体微微闪开,随后卯足了架势一把把图额撞得往李隆基倒去!
机会来了!
李隆基提起刀就往图额身上砍。
他本可以一击致命,但关键时刻他收了势,只往图额胸前划了一刀,随即偏到侧面一刀砍至对方的肩骨!图额吃痛,转身与他周旋,谁知李隆基迅速绕到其背后连砍几刀,刀刀入骨,但又不致命。
图额忍住疼痛准备逃离现场,李隆基不给他机会,径直将手上的刀插过去!
图额应声倒地,李隆基紧跟上前拔出他背上的刀。
此时的图额已经没了刚才的气势,他胸膛起伏着,十分不甘心的往前爬。
李隆基拎着血淋淋的刀,一步步逼近。图额向前爬一步,他就刺五刀,爬两步,他就刺十刀,不到一会儿,图额身上遍布窟窿,衣袍全数染红。
“你、你放了我,我告诉你出卖你的人是谁。。。”图额已经被折磨得几近疯狂。
“不重要了。”李隆基冷冷道。
“我、我有用,我可以帮你除掉默啜。。。”图额企图继续跟李隆基谈判,以争取活命机会。
“朝廷不会久留他。”李隆基依旧不留情。
“梁、梁王。。。出卖你的人是梁王。我可以跟你回洛阳,我可以帮你指证他!”
图额快要被逼疯了!眼前这个人像玩耍一样一刀刀刺在他身上,却又刀刀不致命。伤口带来的巨大疼痛让他身体不断颤抖、流血过多带来的头晕眼花又让他全身乏力无法自戕。这种要死又死不痛快的感觉,简直恐怖上天!
“呵。。。你果然不了解朝廷。”李隆基再次嘲讽。
“求、求你一刀杀了我。”图额挣扎着求死。
“害怕吗?”李隆基问。
图额颤抖着点点头。
“被你杀害的瓜州军民,也是一样的害怕。”李隆基提起刀,径直将图额的手腕钉在了草地上。
“啊!!!”图额疯狂喊叫,身体像条毛毛虫一样缩成了一团。
李隆基蹲下身来,拾起图额的脸:“瓜州城的妇孺喊叫的时候,你可曾动过一点恻隐之心?”
图额鼻子、嘴里都是血,他虚弱的看向李隆基,缓缓道:“都是。。。都是颉质略干的。”
“他只是你手里的一把刀。”李隆基站起身来,嫌弃的甩了甩手上沾染到的血滴,一把将刀抽出。
“啊!!!”又是一声惨叫。
李隆基提刀抵住图额的脖颈,刀尖直立向下,将对方的脖颈刺出一个浅浅的窟窿。
“呵。。。呵呵呵。。。”图额已经疼疯了,他哑着嗓子一边笑一边道,“临淄王,你没看到瓜州的那场火,烧得可旺了。。。他们在火里挣扎,像一群蛆虫,扭来扭去。我这是帮他们驱寒而已,他们却不领情。那个司马张氏,你不认识吧?听说他爱去勾栏,我把他丢进军营了,可惜他不耐造,受不住兄弟们的揉弄,半天就被玩儿死了。瓜州刺史认识吧,他的脑袋,我拿来作酒杯了。。。啧啧,头骨不够圆,脑袋上还有一条缝,漏水咯。。。哈哈。。。哈哈哈。。。”
李隆基闭了眼,长吸一口气,手上逐渐用力。
刀尖直下,缓慢入喉。
图额嘴里咕噜噜冒着血泡,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疯子。。。”
横刀穿喉,图额不甘心的瞪大眼睛。他整个人已经泡在了血海里,身体不住的颤抖。口鼻里逐渐呼吸困难,他翻了翻白眼,终于断了气。
大仇得报,李隆基心里的难受却没有退去。
“死你一个,不够赔。。。”他呆在原地,眼里皆是失落。
“啧啧,精彩!”不远处传来一阵掌声,一道声音响起,“没想到唐人的杀人手段比我们草原狠辣多了。”
李隆基眸子骤然收缩,他没有回头,拔出刀往地上一扔,冷冷道:“后面你处理。”随后他朝照夜白走去,翻身上马就走。
“筹码不要啦?”后面的人追问。
“送你。我照样能赢你。”李隆基答道,声音渐行渐远。
后面的人上前拾起沾满鲜血的刀,眼神逐渐游离。
“苏合,阙哥哥帮你报仇了。”他低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