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的云层越积越厚,却迟迟没有下雨。
云团灰里透着白,四周空气骤然冰凉,这是即将下雪的征兆。
草原其他部落的勇士已经逐渐汇聚到了山脉中水流最大的一条小河边。他们之中,涉利哈、比罗行在前面,其余人跟在后面。
这群人个个垂头丧气神情落寞,那些出发时的意气风发早就被山谷里的风吹散了。
他们沿着小河走了一段时间,除了涉利哈猎到一只来喝水的倒霉的狼,再无其他。
“阿史那部玩儿我们是不是?”
“要我们到这里来狩猎,却连猎物都见不到几个,这是什么操作?”
“你自己技艺不精找不到猎物,还怪起别人来了。”
“你行,你去挖几个熊洞出来给我看看?”
“好几个方法都试过了,猎物不上钩啊。”
“那人家拔悉密部怎么猎到熊了?你们丢脸不?”
大家开始抱怨起来。比罗拉住涉利哈,悄悄道:“是不是有诈?”
涉利哈神情凝重,他亦察觉到哪里有异,但具体又说不上来。虽说是冬天,一路上遇到的野羊狐狸兔子也不少,却独独没怎么遇到狼和熊,难道真的藏在山脉的最深处?
“再往深山里走走。”涉利哈话音刚落,就听到四周的疏林草坡起了一点动静。
他抬手示意大家别吵。
周遭树林传来一阵莎莎声,涉利哈扬起弓,一箭射到声音的来源处。
呼噜噜。。。一团硕大的身影在林间穿梭起来。
“熊!是熊!”有人大喊起来。
“用箭把它逼下山坡!”一群人兴奋的呐喊。
就在众人弓箭齐齐对准山坡上的熊身时,山谷的另一边,几头棕熊已经朝着他们奔过来了!它们体型硕大,熊掌足有一个人脑袋那么大,它们速度也很快,四掌狂奔,一下子就到了边上的几人坐骑旁,一掌将众人拍下马!
“啊!”摔下来的人大喊着后退,“这边也有熊!”
棕熊高大,立起身来八尺高!它们嘴里低沉的呼呼着,看起来很生气。
群兽靠得近了,弓箭作用力被减弱。一众勇士朝着棕熊射出几十箭后,把弓丢到一旁,纷纷拔出刀来。
“三人猎一,快!”涉利哈大喊。
这种情况下大家也顾不得利益分配了,保命要紧。他们迅速三人一组集结,相互协作斗熊。这些人毕竟是草原出生,大部分又来自漠北,斗起兽来身手一点也不含糊。
棕熊不知为何情绪十分暴躁,仗着巨大的身体优势不断后退助跑,又朝前奔袭人类。它们偶尔站立起来身形抵得上两个成年人,只要一掌就能把面前的人拍出几道深深的血痕来。
好些人在搏斗中受伤了,但身为草原最优秀的勇士,他们毫不惧怕越战越勇。身材相对瘦小的,就找机会攀上熊背用匕首对付它们,身材强壮高大一些的,就用刀攻击它们的肚皮。
无人注意山谷右后方的山顶上,一个年轻郎君正倚在一棵树木后面观望。
他穿着一身灰褐色骑射服,手里拿着弓箭,不是阿史那阙又是谁。
“草原各部这么团结,你有点失望吧。”一个锦衣郎君缓慢走到阿史那阙身后。
“不。”阿史那阙没有回头,断然回答,“是欣慰。”
“哦?”李隆基意味深长打量了一眼这个跟自己差不多年龄的草原特勤,缓缓道,“这倒是让我有点意外。”
“怎么?草原各部团结起来,你们怕了?”阿史那阙道。
李隆基难得笑了笑,他道:“我倒是不怕,我身后有大周二十万精锐,寇敢来犯,必让其血溅沙场。”
阿史那阙捏了捏拳头,不那么友好的瞪了一眼李隆基。
“现在叫我一声爹,以后沙场相见,我放你一马。”李隆基昂首回以阙一个挑衅的表情。他身形比阙高半个头,气势也比他强几分。
“逞嘴皮子功夫,有用吗?”阿史那阙道。
“有用。我一个朋友教会我的道理。”李隆基道。
“你!”阿史那阙嘴上斗不过狡猾的唐人,只能威胁道,“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半个月前你确实可以杀了我,现在恐怕不行了。”李隆基故作得意道,“陛下的回信尚未送达,在默啜眼里,现下的我还值一座庭州城。”
“李三郎!”阿史那阙咬牙切齿。
“别激动。”李隆基不屑的瞥了他一眼,随后朝谷底看了看情况:那边斗作一团,几头熊已经被杀死了,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七八个年轻勇士亦挂了严重的伤,横七竖八倒在一旁。
“恐怕今晚默啜睡不着觉了。拔野古这副首领做派,将来应该会成为他的劲敌。”
“我不报便是。”阿史那阙冷冷道。
“默棘连一家还在王帐呢,由不得你。”李隆基道。
“你怎么知道?”阿史那阙震惊。
“你兄长的本事比这群人大多了,他故意输两场比赛又放弃第三场,甘愿留在王帐作为牵制你的筹码,看来你们兄弟二人在王庭的处境确实不如明面上的风光。”
提及默棘连,阙的情绪肉眼可见的紧张。
“不必激动。第二场比试图额脚下的那枚石子是默棘连做的吧,你们救了小白,这个人情我先记着。”
“不必记。图额在北辰山放暗箭伤我,又挑起两军争端害死苏合,我迟早要找他算账的。”
提及北辰山,李隆基脸上不再戏谑。他正了颜色,转头向阿史那阙道:“莫贺延碛一众烽燧将士的性命,我仍然会向你讨回来。现在你杀不了我,我也杀不了你,若将来在战场上遇到,我必取你首级!”
阿史那阙意外的没有生气,他突然转问道:“你为什么如此在乎这些小兵的命?那天晚上你拼了命的保护他们,究竟是为什么?你明明是大周高高在上的郡王。”
李隆基转头眺望前方,深呼吸一口气道:“若没有这些你口中所谓的小兵,我去哪里做这个金玉王子。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大唐的根基,是大唐深爱的子民,我姓李,我生来就应该保护他们,而不是他们保护我。”
“呵~唐?”这次轮到阿史那阙戏谑对方。
李隆基没有反驳,他接着道:“他们都是鲜活的人,有父母,有手足,他们本可以安稳的活到服完兵役散归,是你们的不安分,你们发动了这场战争,让他们丢了命。大唐现在梁柱不稳,但总有修缮完好的一天,届时。。。”他转头看向阙,“届时我大唐必不会心慈手软!所有被掠夺走的,我都要对方双倍奉还!”
阿史那阙惊到了。他想起了先辈跟他讲述的大唐太宗的事迹,那样的一个强者,挥一挥手便是整个草原的震动。眼前这个人浑身上下散发出来的决绝和坚毅,不是同宗同源的王者之风又是什么。
这个人,将来一定会是草原最大的对手。
“我们也不想挑起战争的。”阿史那阙轻叹一声缓缓道,“寒冬就要来了,我们的人吃不饱穿不暖,为了活着。。。”
“那就该去掠夺?去抢?”李隆基眯了眯眼,“执刀者总是千方百计找寻他人的错处,自以为站在高高的审判王座,却从来没有自纠过自身的过错。”
“若是唐廷未来的皇帝能许我们生存的土地和粮食,我想,我会愿意跟你们交好。”
“那就期待你兄弟二人成为草原王的那一天。”
“你。。。”内心深处欲望被看穿,阙实在不知道如何反驳眼前这个人了。
他缓缓道:“如果我成为草原的王,那么。。。我希望对面最顶端的对手,是你。”
山顶起了微风,把李隆基埋藏的心事悄悄带走。
他没有回答。
二人就这样静静的矗立在山巅。
一个草原,一个中原,跨越了地理空间的鸿沟。
一场看似疯狂又几乎合理的欲望交换,将二人的灵魂短暂碰撞在一处。
山谷底下起了一点小骚动。
棕熊全部被猎杀,大部分勇士受了严重的伤,大家无法,只能决定发信号箭求救。
其中两三个人起了反对的声音,他们认为一旦发信号箭求救,在场所有人的比赛将被中止。现下阙特勤、图额特勤、李氏王子还未现身,这无疑是将金箭勇士的名号拱手送人。也有受伤的勇士表示,自己只是来王庭凑人数的,绝不能在于都斤山丢了命。
涉利哈查看众人的伤势,粗长的眉毛拧做了一股,他道:“各位兄弟的性命更重要。你们都是各部族未来的希望,万万不能因为一场比赛就折在这里。”于是他叫上几个伤势较轻的勇士走到河边捡信号箭。
正在这时,山谷里又起了一阵异样!
两边草坡的小碎石止不住的往下滚落,而他们面前的小河,清澈见底的河面上也起了一圈圈涟漪。
比罗赶紧捡了一个空胡禄贴地倾听!
轰隆隆。。。
一阵巨大的绵密的声音正在向山谷靠拢。
“脚步不太重,不像是军队,但数量肯定很多!”比罗站起身来神情凝重。
来的到底是人是兽几人心中没底,毕竟他们刚刚才经历了一场人熊大战。在这个奇怪的山谷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这股力量来势汹汹,他们这群人一大半都挂了伤,大概率是无法抵挡的。于是涉利哈建议大家赶紧起身,骑马逃离这个山谷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