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阿明将头埋低,十指插在砂石之中越插越深,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全身颤抖起来。
他哽咽道:“胞弟于前年被征去柔远守捉城戍边,征防一年为期。可是期满人还未归,弟弟怕阿娘担心,便隔月一封书信送回家中报平安。去年寒冬,书信开始中断。开春的时候,家中老母本想托同乡卫士前去打听,结果刚出门便遇到两个兵士拿着弟弟的军牌和十贯安抚钱回来。老母亲哭得天旋地转,因此得了眼疾。”
“我为了筹钱给母亲治眼病只能在千佛洞拼命画像。他们说我弟弟在外出巡查时为了五十金给突厥人带路,后来被灭口于大冲沟,找到人时只剩部分白骨和军牌。长官念及家中有老母,格外开恩给了十贯安抚钱送回来。私通外敌是叛国罪,我不敢设坛祭奠,只能偷偷思念。。。若官爷今日要追究连带责任,何某无话可说,只是老母亲年事已高,她又毫不知情,不应受累连坐。”
“这。。。”杜晦明转头看向李隆基。
本想搜查李小娘子的下落,结果扯出这么一桩无关紧要的旧事,不知眼前这位年轻郎君会如何处置。
李隆基冷着脸将绢画塞回何阿明手中,道:“兵士犯罪自有上级军官按军法处置,何来家人连坐一说,勿要胡言乱语中伤我大周律法。如今你在千佛洞为圣人造像,理应尽心尽力,当大佛像圆满落成之时,便是你为家人赎清罪孽之时。”
何阿明满面泪水捧着绢画呆坐在原地,半晌才反应过来,磕头如捣蒜:“多谢、多谢官爷开恩!”
在众人小声议论之时,李隆基转身又吩咐近卫:“把旁边的匠人给我绑起来。”
“啊?!”只听一声惊呼,张三被踹到在地。鼻口进沙,他猛地咳嗽起来,挣扎着想要站立,却被脖子上架的两口横刀抵住,动弹不得。
“官、官爷,我没有犯事啊。”张三挣扎着惊呼。
李隆基负手道:“本官未曾说过来意,你怎么知道我是来搜宝石的?为何是宝石,不是金银,书画?”
“我。。。。”张三这次哑口无言。
正在此时,一五花大绑的男子被人扔了进来,外围马匹嘶鸣,是慕容毅带了几个衙役归来。
只见他手中拎着一袋物件,急冲冲拨开近卫走进来:“少卿,我们在驻地发现此男子偷盗,准备逃跑,给我逮回来了。”
地上的男子被打折了双腿,哼哼唧唧喊着饶命。
众人定睛一看,这不是张三的堂弟吗?!
“此人在杜工部房中偷金箔,被我们逮了个正着。”慕容毅道,“另外,此人上交了一袋青金石,说是平日偷偷藏匿积攒的。”
“啊?你、你们竟然监守自盗!”杜晦明气冲冲指向二人,瞪大了眼睛。
地上的男子一边喊着疼,一边颤颤巍巍指向张三:“是、是堂兄指使我偷的。。。”
张三歪着嘴喊道:“血口喷人!明明是你自己偷的,干我何事!”
“是你告诉我金箔藏在杜工部房中的石榻暗龛中的!刚刚大家慌乱出来之时,让我趁机进屋偷金。”
刀尖抵着脖子,牙齿被踹出了血搅在嘴里腥甜难受,张三啐了一口血水恶狠狠道:“你、你胡说八道!”
慕容毅走近,利索地将张三衣领拉开,火把靠近,火油滴落在其胸膛,滋滋冒出几缕白烟,一股烤肉的焦味扑鼻而来。
匠人们看得嘶了一声,纷纷捂住心口。
张三疼的哇哇大叫,喊道:“我招我招!”
慕容毅冷哼一声:“早点说不就好了。”
张三哆嗦着身体,咬牙道:“方才大家得知山口有异纷纷跑出,我在忙乱中听到杜工部吩咐张工要藏好石榻下的金箔,我一时猪油蒙心,便叫堂弟趁乱行事。。。”话音刚落,便疼晕了过去。
杜晦明皱着眉头,脸色愈发青灰。他躬身道:“下官治下不严,竟在辖所出了监守自盗之事,在少卿面前露拙,何其惭愧!”
李隆基借着火光看向杜晦明,眼中起了一丝玩味,半晌,他缓缓问道:“敢问杜工部,千佛洞可还有其它人?”
杜晦明瞥向远处道:“额。。。倒是还有几人,是甘州发配过来的苦役,佛龛的运石人,宿在西王母庙附近,平时与匠人来往甚少。另外就是沙州翟府的一些护卫,平时协助造窟和采买,不过他们不住这里。他们白日里干活,夜里回城中住宿。”
“嗯。”李隆基对他的回答一点也不意外,点头道:“夜深露重,打扰杜工部休息,见谅。但今夜官窟出了偷盗之事,杜工部身为当事者,按例需随衙役入城,明日待衙门录完结案书再回。”
“这是自然,下官定全力配合少卿。”
杜晦明看向李隆基,面前的年轻郎君早已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他站在那里,星光洒在他的头顶,面如冠玉,身形朗朗如青松,像极了!真是像极了!
杜晦明施了一礼,随即掸了掸衣袍,和慕容及一众衙役押解张三等人,趁着夜色策马而去。
李隆基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召来十四。
“你跟着回去,盯着杜晦明不要让他死了。”
“是。啊?”十四表示不解,“阿郎的意思,杜工部有危险?”
“杜晦明有问题,今夜他在拖延时间。”李隆基冷冷道。
“阿郎觉得绑走李小娘子是杜工部手笔?需要我回去给他撬出来么?”
李隆基轻叹道:“此事他一人办不成,必有同伙。你回去看住他,一则防止他自戕,二则防止他被灭口。不必用刑,好生招待,我还有话要问他。”
“是!”十四领会了意思,调转缰绳跟着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