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白正说的起劲,转过头来见此一幕,瞪大眼睛道:“我没看错吧?你刚刚笑了?”
“没有。”
“笑了。”
“没有。”
还是这么别扭,一点没变。元白腹诽道。
走出一百步,狭窄洞道逐渐变得宽敞了些,又转过几道岔路,只听水声越来越大,石壁上的水珠也渐渐成形。
前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人声。
元白与李隆基相视一眼,立刻将夜明珠藏入怀中敛了光芒。二人紧贴石壁站立收了声。
“何、何人在前面?!”
“刚才我明明看见那边有亮光,是不是凶手追上来了?”
“这天光墟今日就是瓮中捉鳖,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啊,他们不仅谋财还害命,我可不想死在这里。”
“瓮中捉鳖是这么用的吗?蠢货!”
“吴郎君,要不要过去查看一下?我们听你的。”
“就是,刚刚那些机关太惊险了!要不是吴郎君学识渊博,懂天地乾坤之术,恐怕我们就真要死在这里了。”
前方嘈杂声渐渐小了下来,一个声音响起。
“在下吴有道,西州学子,请问是哪位仁兄躲在暗处?若是友非敌请出来相见,若是天光墟主事之人,也请出来与吴某一谈。如果求财还请勿伤人性命。”洞中回声朗朗,说话的人铿锵有力,不卑不亢。
元白向李隆基投去询问目光,李隆基颔首,随后二人淡定走了出去。
眼见黑暗中走出两个人:一人身形高大挺拔、面容冷峻,手臂好像受伤,包扎的汗巾已被黑血浸透;另外一个身着褐色胡服,领子竖起来把脖子围了个严实,衬得一张脸雪白清透十分俊俏。
高个子那个人有人在蓬莱阁见过,知道是司刑寺少卿,但他们并不敢声张出来,只是本能地往后退,越退越挤,越挤越退。
吴有道只一眼就认出了李隆基的衣着身形。
霜羽青兰的买家,估计化成灰他都能认出来。
“你是霜羽青兰的买家?”吴有道皱着眉问。
李隆基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到其他人身上。这里挤了大约二三十人,每个人身上都十分狼狈,全无有钱富商的傲态。
元白几步上前,朝众人微微颔首:“诸位郎君莫怕,我们主仆二人也是一路逃难至此的受害者,我东家被歹人暗箭所伤,固只能藏在暗处,待看清了才敢出来。这不,还想请问诸位郎君可有带归元丸在身上的,我愿以五金求取。我东家的箭伤很重,失血过多恐怕危及性命。”
他眉头紧皱面上带着忧愁,又说的真诚,一副忠心护主的模样,旁边那位又确实受了伤,很难不让人信服。
沉寂片刻,人群中终于有人回应:“我这里有。”
那人叹道,“今夜大家都是一条船上的受害者,多两个人出谋划策,出去的机会又多了两分。”
元白接过药丸,施礼道谢,随后将李隆基扶到一处角落,坐下休整。
归元丸,顾名思义,乃是一味救急药丸,近几年在西域流行。虽比不上霜羽青兰的奇特药效,但此药丸用二十四种名贵高山草药炮制,可用于一些突发疾病,一粒药丸卖价一金,西域各路有实力的商人几乎人人随身携带。
元白把李隆基手臂汗巾拆下,随后把半粒药丸打散敷在伤口上。李隆基拾起地上的汗巾,紧张地揣回怀中。
“浸血了,这么宝贝?”元白只瞥了一眼,又继续专注敷药。
“没有。”李隆基顿了顿,又转开话题道:“这药比霜羽青兰还管用?”
“自是差远了。不过这药丸成分中有一点白芨,可助你伤口止血。”
“归元丸是你研制的?”
元白看向李隆基,面上带着不可说的笑意。他袍子裹得严实,衬得面皮十分白皙;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总是闪着光,眼珠像墨玉一样幽黑,又像昆仑山顶的星光一样耀眼。
虽然李隆基没有见过昆仑山顶的光,但他就是执着的这么认为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不由自主,无法摆脱。
目光交汇让李隆基耳垂有些发烫,他别扭地把脸转到了一边。
“这么大个人了,还害羞?”元白看了看周边,附耳李隆基,“归元丸的确是我所研制,大海道控制贩卖,一金一粒,帮我赚了不少钱。”
“。。。”
另外一边,吴有道眼巴巴看着二人处理完伤口,似是下定决心般鼓起勇气走过来。他试探问道:“敢问二位郎君,可有办法救大家出去?”
他问得礼貌,元白也礼貌回答:“尽量吧。前面可有暗河?”
见逃出有望,吴有道眼里起了光,他连忙应道:“有!我等就是循着水声过来的,此处是暗河上游。”
“那你们可曾沿下游探过?”
“探了一段,但下面越走越窄,我们便朝着宽阔的这方摸索过来。”
“下游狭窄,难道是到了消水口了?那就请吴郎君带路,我们去下游看看。”元白道。
“好。”
于是众人又沿着地下暗河往回走了约一里路。
越往前走,头顶的石壁离得越近。待走到尽头,洞腔内仅勉强够一成年人站立。暗河也一路变窄,到此尽头已缩窄成一条不大的溪流。尽头有一石缝,三尺高,溪流就是在这里消失的。
“看来需要潜入水中查探。”元白道。
洞内一时沉寂,大家面面相觑。
其中有人为难道:“这位小郎君,不是我们胆小,只是在场各位常年生活在大漠,很少有人会水,即使会,水性也不是很好。”
他这话并未掺假,陇右道西至西域,全程处于草甸荒漠地区,绿洲稀少,仅雪山化水和夏季暴雨时河道水量充沛,其余时间都是零星溪流而已。就外面这甘泉河水,才八月末就都干得露出了河床。生活在此处的人确实没条件,也没必要会水。
“我去吧。”李隆基道。
他少时常和弘文馆同窗一起去伊水边游玩,看石窟建造,洞中这暗河看起来也不深,对他来说不算难事。
“不可。你手臂刚上了药。”元白毫不犹豫回绝了他。
“我去!我会水。”吴有道站出来。
众人齐刷刷看向吴有道。没想到这个看起来谦虚有礼的西州读书人,竟然是这二十余人当中水性最好的。
此时洞中气温已近冰点,好些人被冻得神识缓慢、嘴唇乌青。要是还找不到出口,大家能不能撑到卯时都是个问题。
时间不等人。元白立刻让在场的人把腰带卸下,系成一条长绳,一头绑在吴有道腰上,一头自己牢牢拽住,又将怀中夜明珠拿出来交于他。
“切记,遇到危险就拉动腰带,我会拖你回来。”
“好。”
“吴郎君小心啊。”
“吴郎君千万小心,一定记得拉绳。。。”
在一圈关怀和期盼的眼神中,吴有道深吸一口气下潜,不一会儿便消失在碧水中。
众人在旁不由自主屏住呼吸,仿佛下水的是自己。
元白示意大家就地而坐,保存体力,自己则坐在水边,牢牢盯死水中腰带。
洞中本就寒冷无比,此处又是暗河边,元白哈着白气,不一会儿手背上就冻出紫乌。
李隆基不动声色在元白身旁坐下,手臂贴着他。衣袍传来的温度让元白嘴角闪过一瞬的弧度。
“要是他找到了出路,不会弃大家而逃?”李隆基低声问。
“可能性不大。第一,大家无冤无仇,没道理见死不救。第二。。。”元白看向李隆基怀中,“霜羽青兰还在你身上。”
“。。。”
“他一个读书人,散尽家财顶风入天光墟买这霜羽青兰,可见这药草对他也很重要。他不可能这么轻易的就放弃。”
李隆基想了想,对元白的一番分析表示赞同。
“李三郎。”沉寂片刻,元白突然发问,“若是霜羽青兰毁在洞窟里,岂不是。。。”
“郎中!”李隆基厉声打断他的话,“陛下是皇帝,也是我的祖母,我就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把霜羽青兰找回去救她。”
元白在阴暗中叹了口气:“当我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