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斗篷抬首,竟是廖东风的脸。
廖东风泪流满面,“殿下是哪里话?当年徐启峰殴打家姐几近于死,还叫他姐夫秦善镇压此事,小臣求告无门,是甘夫人援手主持公道。夫人杖了那狗贼四十军棍,又请大王为家姐辟府别居,救她一条性命……文公与夫人大恩大德,我姐弟九死难报!后来与裴公联合刺杀善贼,可惜落败,反叫殿下备受屈辱!臣无能无用,百死莫赎!”
秦灼扶他起身坐下,“当年刺杀秦善本就是铤而走险,我尚且不能,公又有何罪?所幸他没瞧见廖公的脸,咱们才能有今日。廖公是我袖底利剑,早前我不敢动用你,也是这个原因。所幸,如今首战告捷,之后还要请廖公再助我一臂之力。”
廖东风刚讲完万死不辞的话,突然想起什么,“殿下那封书信还在臣这里,臣立即叫人快马加鞭送往潮州。”
秦灼一愣,转而笑道:“为了钓他上钩胡乱写的,果然,苏明埃还真‘不慎’把它落在廖公这边,要借你的手清除我了。”
陈子元也笑道:“可惜这老小子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廖掌师竟是咱们的人!”
说完他又纳罕,“只是卑职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恨苏氏,竟要出卖全族送死?”
案上油灯一闪,投入苏明埃不瞑的眼底,像活着的光。
秦灼轻声道:“他阿娘有个出身微寒的竹马郎,这位竹马一夕暴死,他阿娘便被父兄嫁给苏氏鳏居的家主。花烛之夜,新夫人已身怀珠胎。”
陈子元张了张嘴:“这……望城公知道吗?”
秦灼道:“那位郎君还是苏公埋葬的。我阿耶问过这桩事,苏公以为新娘不知情人惨死,怕她怨恨父兄,没有告诉她。”
数十年前,苏府花烛底,一个心怀仇恨的失伴鸳鸯,一个心怀怜悯的续弦之人。
秦灼轻叹一声,抬手捻灭了灯。
***
有廖东风在内为应,虎贲军亦径入大明山。全城尽在掌握,秦灼没有食言,果然热热闹闹开了三日宴席,只道与长公子秦晟再叙少时旧情。但直到第三日夜,他才再次去见秦晟。
室内没有点灯,一缕天光暗淡,照在秦晟鬓边,倒像少年白头。
他没抬头,第一句问:“高三惠在哪里?”
“死了。”秦灼道,“他那样欺侮你,我这个做堂兄的总该给你出气。”
秦晟又问:“褚玉绳呢?”
秦灼笑道:“他是鉴明的堂弟,一如你是我的堂弟。如今鉴明看着他,没有哥哥会害弟弟。”
侍人已置好樽俎,秦灼往对面撩袍坐下,将一物递过去,“你的印信。”
秦晟没看一眼。
秦灼不以为意,继续道:“马匹财帛都给你备好了,知道你不愿人跟,我也没安排人护送。要回王城?”
秦晟冷笑一声:“你管我哪去?”
秦灼点头,“果然要回王城。晟郎,我与你推心置腹讲一句,落日弓的传言已然人尽皆知,大弓者大公也,弓在你这里,秦善会怎么想?你被尔父冷待数年,他以己度人,岂能不惧,岂会觉得你殊无怨恨?若觉得你心存怨恨还手握兵权,他又焉能不怕?”
秦晟冷然看他,“弓不在我这里。”
“是了,在我这里。”秦灼给他满一杯酒,“但晟郎,这要你阿耶相信。”
秦晟并不接杯,目光如箭,射向秦灼的脸,“文公何等仁厚之人,竟生出你这等卑劣下作的儿子。”
秦灼静静看他一会,笑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
秦晟道:“你记错了。”
语出,二人俱是一怔。
秦灼有些惘然,看秦晟一瞬颤抖的脸颊,轻轻笑道:“是,看来晟郎,还是你的记性好。”
秦晟知道他指的是什么。
元和十二年仲秋,文公死去的六年后,他俩那年十六岁。
秦灼十六岁的生辰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