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亭小苑是会京首屈一指的雅苑,内阁首辅曾多次在此设宴讲学,天下文人雅士皆慕名而来。长此以往,往来住户多是远近闻名的文人雅士,满腹经纶者可凭一篇文章、一幅画低价入住兰亭小苑,胸无点墨者则需高价收购。
钱洪一掷千金,在会京买下了兰亭小苑,一并买下的还有旧住户的诗画墨迹。钱洪善经商,少读书,而会京的文臣多出身名门望族,不乏学富五车者,钱洪想入会京为官,不得不附庸风雅。
钱洪亲自在门口候着周惠泽,同行的还有秦平良。周惠泽马车刚停,钱洪便夺了家仆的灯笼,凑到马车边为周惠泽掀帘。
“雍王殿下,哎呦,今日一见,果然貌若……貌若……”钱洪本想奉承两句,话到嘴边却卡住了,他暗中掐了一把身边的家仆。
“潘安。”家仆吃痛,低声提示。
“貌若潘安,气度不凡!”钱洪一拍脑袋。
“钱老板谬赞。”周惠泽无视了钱洪扶上来的手。
长岁有眼力见,跳下马车去拿马凳,钱洪讪讪地缩回手,举着灯笼给周惠泽引路。
一行人进了小苑,隔着夜色,也能窥见园中雅致。
秋月如薄镜,铺在池塘中被枫叶堪堪击碎,造型别致的假山上铺满了桂花的落屑,红漆黛瓦的亭廊,镂刻松竹柏的花窗,无一不是精心雕琢。
绕过黄梨花插屏便是正厅,正厅中央赫然摆放着一株挂满金银玉饰的摇钱树,与雅苑环境格格不入。如此视觉冲击,令秦平良倒吸一口凉气——简直俗不可耐!
钱洪笑眯眯地迎周惠泽和秦平良坐上席,家仆一拍手,屏风后走出十名女子,她们手中端着酒菜,打扮各异,但都是个顶个的美人,为首的女子做中都打扮。
这些女子裙袂翩翩,有序地上菜。上菜完毕,其余女子都退至钱洪身后,唯有中都打扮的女子悄然绕到周惠泽身侧。
“远些。”周惠泽道。
那女子讪讪退了一步。
“一道坐下用膳。”周惠泽对长岁道。
长岁得了令,拉开椅子坐到了周惠泽身侧。看着满桌大鱼大肉,长岁也心中发腻。
“这位小公子,奴家为你盛酒。”那女子夹在周惠泽与长岁中间,看见长岁落座,自知长岁不是普通侍从,她笑迎上去,端起酒壶。
“多谢,我不吃酒。”长岁挪开了酒杯。
那女子转向周惠泽:“殿下,那我给您再盛一杯。”说罢便倾倒酒杯。
周惠泽以掌覆盖酒杯,那女子反应不及,酒水泼到了他的外袍上。
“殿下!奴家该死!”那女子花容失色,跌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你去哪找的丫鬟,毛手毛脚!”钱洪回头剜了家仆一眼,起身来到周惠泽身边时,赔着笑脸,“殿下,我带您去更衣。”
“钱老板招呼好秦大人,让这位公子带路吧。”周惠泽朝家仆扬了扬下巴。
“啊?我?”家仆惊魂未定,惶恐地指了指自己。
“愣着干嘛?快带殿下去更衣!”钱洪一脚踢到家仆腿上,那一脚不轻,疼得家仆“哎呦”一声。
长岁本欲跟随,却被钱洪按回桌前,硬是要给他夹菜,他再回头时,周惠泽已随家仆消失在亭廊。
家仆一路上在前头引路,他低着头沉默不语,双手藏在袖间哆哆嗦嗦。
“这位公子。”周惠泽喊他。
家仆愣了一瞬,转身扑通跪倒在地,连牙关都在打颤:“殿下,我错了!我不该让那蠢丫头侍奉!”
家仆面前伸出一只手,周惠泽扶起他,关心道:“腿可有事?”
周惠泽指的是钱洪踢他那一脚。
家仆从来都是被呼来喝去,他第一次被如此位高权重的人正眼瞧过,本以为周惠泽会责难,没成想竟是关心他。
“皮糙肉厚,不打紧、不打紧!谢殿下关心!”家仆声音发抖。
周惠泽打第一眼见到钱洪起,便留意到了这个家仆。按秦平良的说法,这家仆也姓钱,是钱洪的远方亲戚,原本家境贫寒,见钱洪发达便来投奔,本以为多少能捞个管事做做,谁知只做了个贴身家仆。
周惠泽安抚道:“本王知道你只是奉命行事。你贴身侍奉,想必也有许多难处。钱老板能走到今日,家大业大,身边必定有能人相助,本王见你行事妥帖,也是个入仕的苗子,若是给你个机会,你未必比你主子混的差。”
家仆受宠若惊,他抬头小心翼翼地瞥向站在暗处的周惠泽,他看周惠泽如看伯乐。
自从投奔钱洪,他为钱洪当牛做马,帮钱洪把库房打理得井井有条,也帮他摆平了不少烂摊子,钱洪表面上把账簿交给他保管,但实际上没有给他一点账房总管的权力。
虽然跟着钱洪衣食无忧,但长期受钱洪打骂欺压,他纵使心中不快,但念着碎银几两,也得咬牙跟着钱洪。
钱洪嘴上念叨着“一家人共荣辱”,实则根本没把他当回事。一想到酒桌上周惠泽对待长岁的态度,他就悲愤不已。
同为近侍,怎么待遇天差地别!
他自以为明珠蒙尘,若是有钱洪这么好的运气,他肯定也能成就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