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头却听见徐雁行喊他:“回来,不必追了。”
“阿兄!这...”怀昌忙回头争辩。
趁着无人注意的间隙,这少年陡然一蹬,兔子一样飞跑走,瞬间没了影子。
“好崽子?跑了!”怀昌转身见没了人,气得跺脚,又没胆子怨怪将他喝止住的徐雁行,只能骂道:“等爷爷我下次捉着,定要打断他腿,再拔了舌头给哥哥下酒吃!”
“...”徐雁行一时失笑:“我可没有吃人的毛病。小詹,你这兄弟,倒像是刚从山匪堆里收来的。”
小詹却问:“哥哥为甚捉住好好问一番?”
宫里头明面上遵的是一套规则,但暗里能使得是另一套。这人贼头贼脑,总没安什么好心眼,便拿住安上个窥视宫禁的罪名,甭管是谁,也能有分说。
徐雁行只轻轻摇头,不说话。
小詹也就不再问。
*
天已暗下来,小詹带了怀昌回去,徐雁行在校场内呆了片刻,看夜色幽蓝,风声瑟瑟,她手中玩着一支弓,踱步到乌桕树下。
还是飒飒的风声,遮掩了极细微的呼吸声。
徐雁行手中搭弦,对准树上。
风过,树摇着。
仍没什么动静。
徐雁行一笑,手指轻动,嗡得一声,松开弦。
某一处枝干猛地一晃,避无可避地,一个暗影便现出来。
他僵在那,似乎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是要我再相请一次?”
徐雁行慢悠悠地摩挲手中角弓,在请字上加重了音。
音调柔和,却平白听得人心生寒意,被迫得不敢动。
树上的人不过沉默了一下,然后不知怎么踩得枝干,只见腾挪数次,几息便已经跳下树。
徐雁行审视着他,这少年不躲,抬起头看他。
和黄昏时逃走的人有几分相像,同样是半大的孩子。
“你们两个是兄弟?”
没说那人是谁,但他听懂了,犹豫一下,点了头。
徐雁行把玩着小箭:“名字?”
这回,她并未得到回应。
徐雁行打量他。这少年穿得是低等内侍常见的本色单衫,似乎是湿后没有晾晒就直接穿了,打着褶皱,有的地方磨得发亮,头发也半湿着结成高髻,潦草又狼狈。投出的眼光却灼灼发亮,仿佛站在山顶上执着远望的佛子,视线难以为任何东西所阻。
徐雁行并未被这光摄去心神,她便站在那里,以一种挖掘秘密的姿态,看着他。
她又往前走了一步,他微微后退,眼光不由自主下移。
徐雁行重又退回去,他视线便投得远了些。
他总控制不住在看的是什么,徐雁行明白了。
她抬起手,递到他面前,眼前这光陡亮,同星辰交映,灿灿的。
“会射箭?”
这三个字并不像问询,倒像是一场逼问。
光略略暗下去,他手指微微蜷缩。
徐雁行便要将弓收回,他却突然伸手。
将要触到弓弦的刹那,萧疏突然收住,而后轻轻地,小心地碰了一下这把弓。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宫以墙为界,囿于其中的人,所有的任性和热血都消磨在这古板的岁月之中,不管何种面貌,何种性格,都被规矩法理框住,同笔直的墙线般,收拢边角,隐去热血,大被一盖,肮脏也好,热情也罢,都隐藏其下。
这应该不是一个很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少年,是什么让他站在这里,接受着自己盘问。
是这把弓。
他的手握了握这把弓,然后又恋恋地松开。
徐雁行此次并未收回,弓反而以追逐的姿态向前送了两步。
意思很明显,他可以拿去。
萧疏微抬头,在她默许的眼神中确认了几遍,才试探着抓住这把弓,方握住,又缩回来,在布衣上反复擦拭几遍,才双手捧回这把弓。
萧疏把弓捧在面前,反复探视。
光在闪现。
这是校场上一把极常见的弓,自然,供给内军的,再坏也坏不到哪里,弓弦是鹿筋鞣制而成,箭羽都是上好白燕的尾羽,这是一把能上战场的弓箭中上的配置,武库中堆得成山一样。
但当它放在萧疏的手中,便让人品读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他默然,但切实地狂喜,珍视,又那么难过。
徐雁行在此等待许久,按照惯例,对于宫禁窥视的人,她有成例的问话和流程。但现在,因为这把弓,因为萧疏对于这弓的珍视,竟让从宫闱中跳脱出来,有了别的想法。
这本该是一场不属于这个深宫的相逢,却当真就出现了。
徐雁行举目望向不远处的靶场,抬步而行,走了两步,回过头来,却发现萧疏仍旧站在那里。
“过来。”
萧疏犹豫了一瞬,竟也真的举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在这昏暗的天色里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