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都进营月余了,之前不熟络的人,想必也该熟了。”
徐雁行拿起一把弓来,上手掂量了一下分量:“可有什么新鲜说法?”
“这事,现今都是怀昌盯着呢,”小詹推怀昌,有意让他露脸,低声道:“如今哥哥这里事多,杂七杂八的眼睛也多,怀昌认得的人不多,倒回放开手脚做事。”
不想怀昌一张嘴便是怒气冲冲的抱怨。
他年纪不大,口舌倒很伶俐,将方才听的话原样传过来,口气都惟妙惟肖。
“陛下封他做校尉,恐怕这槊,他拿都拿不起来!”
“拿槊?你也太抬举那阉人了!别说哥哥你手里这把青龙槊,便是那五斤的小箭,都累哭他了吧!”
“让他拿箭作甚?磨挫了手皮听阉人拿这半阴不阳的嗓子哭么?若再往这里惹爷爷,便让槊头迎头一指,怕是要吓得他哭爹喊娘了!”
“瞧他那样,从往校场来时,便没见过他脚往泥地里踩,怕是下个凉棚把自己晒黑了不好叫圣人欢喜一般,敢往哥哥你槊前来?杨二哥一身好箭术,说是百步穿杨也使得,便拿箭远远对他,想必裤子都要吓尿了!”
小詹待要打断他,却让徐雁行打断了,到后头还笑道:“这样的话,想必便是原本乾州王麾下的兵士了。”
“凡事直来直往,却也难得。”
怀昌却因此对这些人有了成见,只因这群人贬损的岂止是徐雁行,是他们所有的中人。
“不过是他生成有对好爹娘,便是荒年也有嚼口,不必去做两脚羊,不然,还不如我们呢!”
他这般想着,便委屈红了眼眶。
“好了,收了你的猫尿,哥哥还没委屈,你倒委屈上了。”
却听徐雁行道:“这话你是从哪里听到的?”
怀昌抹把眼泪,往校场一端指。
“确是乾州的,想必他们也不想在这龙虎营蹉跎时间,有心气才好,我徐雁行可不要一群灰心丧气的软蛋!”
怀昌抹泪的手顿住了,满眼茫然。
他只跟着小詹过来两三次,见到的徐雁行一向温文尔雅,还曾因此被人讥讽嘲笑,说阉竖效清流之风,只可惜学皮难学骨,反教人不耻。
现如今听了这话,再看去,依旧是一副和气笑颜,几乎怀疑是听错了。
但徐雁行还在往下说:“听这话声,定是一队的杨方,陈七田,另一个是田大柱,很以箭术自得。他们几个原是同乡,是从青州遭了难投往乾州做兵将,一向很好。”
马上是一旬一次的休沐,今日按例可以提前收营。
兵士停止操练,将武器都交与队长,再由掌管武器的令丞检视入库。金乌斜挂,凉棚笼映在虚辉中,徐雁行负手看他们往来动作,竟将以下随意一人的姓名行事出身来历都说得极清楚。
怀昌咋舌,小詹却有些跃跃欲试:“哥哥守营这么久,可是想好法子了?”
“时机还没到,这蛊,得再养养。”
“可圣上那怕是...”
徐雁行断然道:“那也得等。”
*
从说散营到校场上空无一人,也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
不管什么时候,一到下值,大家总是跑得最快。
徐雁行下了凉棚,底下一层还零碎摆着几样兵器,并未收起。
“狮头精钢刀,双头螭纹戟,”徐雁行将名字点了一遍,轻笑道:“这可都是好东西。”
怀昌不大会写字,但不妨碍他连标带画,又在本子上写上七月十九,白纸黑画记下了此事。
“田大柱可开四钧硬弓,平射百步,确是弓箭手的好苗子。”
徐雁行随手捡一把弓,端详了片刻,随后在离对往箭靶的方向,慢慢将这弓弦拉开。
怀昌一时瞪大眼。
这把大弓挂在此处与别的兵器不同,因开弓所需气力过大,整弓重达数百斤,摆放在此的象征意义远远大于用来使用的象征意义。
作为校场上最沉的弓,平日营兵们休息时候互相打赌,快把命赌进去了,也没人拉得开它。
但这时,徐雁行顿住了。
她将这把弓放下,摇头道:“果然是要力气极大才可。”
怀昌松了口气,只觉得魔幻终于又回复成了现实。
但随后,徐雁行却又捡起另一把小箭,试了拉了拉,探手取箭,又往靶子瞄去。
靶子离他们所在的位置,约有百步。
此时整个禁苑都已经跌入温柔的余晖中,独有这么一道影子,挺立着,此时的徐雁行,竟全然褪去了平时浑无棱角的一团和气,他,同手中的弓,弦上的箭,连一起融入同一种气势,肃杀沉凝,霍然到秋。
小詹也现出与平时截然不同的兴奋,他握拳张掌,低声喝呼助威。
却不想下一刻,徐雁行倏然侧首,转身,调转箭头,手一松。
“谁?”
话音未落,箭已激射而出,几乎未及眨眼,便已经没入一棵树蓬勃而生的树冠中。
“哥哥?这?”
小詹一怔,还自疑惑,忽然一声轻响,一个人竟从树后滚落出来。
那人动作也快,挣扎起来,想要逃。
“刘安那厮,竟让人跟到龙虎营来了!”
几乎是下意识,怀昌嘴上骂着,要撵上去抓。
可距离甚远,那人跑得奇快,眼看就要消没。
忽然,脑后生风,他闻声往后看,目眦欲裂——
竟是一只箭直飞过来,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擦着耳边呼啸而去,直直扎到他面前。
这时便看清了,那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少年,抖搂着跌坐在地上,喘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
这箭不是为杀他,只是为阻他去势。
怀昌这回笑了,撑着腿喘两口气:“跑啊?你倒是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