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桕树飒飒作响,暮色杳杳,他们的影子渐渐拉长,最后的余晖将这两道长影温柔笼罩。
徐雁行站定,指向远处一个挺立的木柱。
“那里,就是靶场。”
她的目光投向萧疏手里的弓矢:“试试吧。”
萧疏这会却有点慌乱了,呼吸都乱了:“我,我不会。”
可他的眼光却忍不住地流连在箭羽上,他想试,却又怕亵渎了这把箭。
“箭不过是利器,终是要人来掌控的。”
徐雁行翻开手,将箭搭在弓弦上,微笑道:“试试吧”
当他握紧箭柄时,手中的触感仍然是不真实的,但一种力量也随之而生。
他想起自己靠着偷师而来的那些末伎俩,靠着回忆控制身形,一手将稳住,另一手扣住弦慢慢地,慢慢地拉开。
徐雁行便静静看他每一瞬的动作。
随着弦越拉越满,手指承受的压力就越大,相应地,弓箭反制的力量也就越大,按照常理,便越吃力。
萧疏看上去不过十几岁,他动作虽慢,很稳,神情专注,却并未有任何变化。
徐雁行做出一个推测,这把弓对他而言,很容易拉开。
萧疏射出一箭,他很想射得好一些,但手一放弦,箭就歪歪斜斜偏了方向,而后一头扎上旁边的草丛。
瞬间他面红过耳。
但徐雁行走到草丛边,仔细量看一番,才取了箭羽,又打量他片刻,将他带到凉棚之下。
这里还有几张大小不一的弓,这次徐雁行指点了他手的位置:“不要急,慢慢拉开,若是觉得费力,便松开。”
萧疏一阵恍惚。
他对宫规极为熟稔,若按照其中条例,从树上现身的一刹那,等待的便该是喝骂,便是徐雁行自恃身份,不想同他多话,也可喊了护卫或是总管芳林苑的令丞。他无故藏匿于内军操练之地,属于重罪,逃不了。
他一度怀疑这是一种戏耍,如从幼时起就萦绕在他耳边的“广江王”一样,像诱饵一样抛出好意,又猛地拉回回以嘲弄,然后拍着手哈哈大笑以此为乐。
不管是出于宫规抑或是人情,怎么也不该是像徐雁行这样,以一种极平易的口气,告诉他如何拉开一张弓,极为自然的语气,像是在问今日晚食是什么。
徐雁行等了片刻,并没等到他的回答,便将那只箭递给他。
萧疏怔忪伸手,触及到一片光凉,他垂眼,顿时被那古拙沉肃控制不住地吸引。
他打量着扣在指端的那把弓。
线条流利,弓柄应该上了许多道漆,泛着光泽,颜色乌亮,稍一动,便闪过一线银光,添了肃杀。
和方才那把弓同样的神情动作。
徐雁行沉吟片刻,将他带到郑重呈列于大柱之上的巨弓。
“试试这个吧。”
萧疏不知这弓意味着什么,但只看盛托它的乌木底座,与这弓的体型,便知这不是这弓不普通。
徐雁行又一次叮嘱:“不要勉强,若觉吃力,就松手。”
此弓弓臂是牛筋鞣制而成,圆融匀称,光泽如玉,他才一上手,便感受到反向巨大的拉力。
“身正,肘直。前后手一起用力。”
慢慢地,萧疏的脸开始涨红,他的手和胳膊上现出青筋。
徐雁行重复道:“若觉吃力,便松手。”
萧疏恍若未闻,他紧紧盯着弓臂,此时弓已近圆月,但还未满。深吸一口气,额上暴筋,准备继续加力。
徐雁行却握住他肩臂,命令道:“停。”
“我每数一个数,便松一成力!十,九....”
最后一个数字刚落,那把硬弓从萧疏手中跌落,他亦踉跄退后数步,这时候才觉察出手臂酸软,脚下无力,耳边轰鸣,最终没有支撑住,跌坐在地上。
过了片刻,那种云端之上虚浮感才渐渐消失,萧疏抬头望向徐雁行。
原本煌煌赫赫的朱红,张扬到有点凌人的意思,但落到他身上,就被无端熨帖地承托起来,不会落下去,但却多了些澄静。
徐雁行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打量,她将硬弓放好,转身看他。
从这个角度,他能看清楚徐内监的模样。
眉色深,尾处几分上挑,显出宦官少见的神采,瞳仁也亮,神情褪去了刚才的和缓,偏身过来的刹那,忽而现出一抹冷笑。
对于这样的变化,萧疏并不觉得意外,他甚而觉得,这位徐内监,本来就该是这样的人。
“这把弓,现今校场上无人拉得开,上一个拉开它的,是特进将军李赫。”
李赫,是大齐的英雄,征战伐僵数十年,擅射之名赫赫于天下。
萧疏仰头看她,耳边似是听不真切,他反复咀嚼了几遍这句话,刚才耳朵退去的轰鸣又重新呼啸席卷而来,与之齐至的还有滔滔难以自抑的快意。
如在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