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斑风铃草,被乐晓之连根拔|出,安放于花盆一旁。
她拆开烟盒,取出一根,点火,竖插在盆里,又把盆里的土往中间刨了刨,双手轻柔按压,压得瓷实些了,才取张茶几上放的湿巾纸,擦拭双手。
乐晓之作完这些,抬头给柳声一个解释:“拿花盆当烟灰缸,我觉得挺合适。”
柳声面色不霁,“我给你烟灰缸,你不用,非拿花盆当烟灰缸!”
乐晓之擦干净手,把用过的湿纸巾叠成小方块,放到柳声给的烟灰缸里,柔声问:“学姐,为什么我不能把花盆当成烟灰缸用呢?”
一个疑问句,柳声却听出了肯定句的口气,对方彷佛在说:我把花盆当烟灰缸用,你又能怎么样呢?
因着项链的缘故,先前对乐晓之的不满,此刻通通转为恼火,思及她出手阔绰,柳声不好发作,只答:“花盆里就该放花,烟灰缸里就该放烟灰。什么东西,就该在什么位置。”
乐晓之面露惭色,双手轻拍两下,似乎极为认同这番话,“学姐说得对极了,什么东西,就该在什么位置。”
被她刻意重复一遍,柳声气得眼红,觉着乐晓之话里有话。
乐晓之的愧疚,本就不多,发觉柳声变脸,她立即换成心安理得的样子,小声咕哝,安慰自己:“还好我付过钱了,只要付了钱,我想怎么来,就怎么来。”
柳声的火蹿上来:“花不会说话,但也有生命,也有尊严。不是你付了钱,就可以随意践踏!”
花盆里的烟在燃烧,溢出缕缕轻丝,打着旋往四周飘,跟上香似的。
乐晓之恍然大悟:“花也想要尊严,不愿被随意践蹋。”
柳声的脸煞白:“你什么意思?”
乐晓之轻声提醒,“学姐,动笔吧。”
柳声一把掀翻旁边架子,摆出‘君子不受嗟来之食’的态度,冷笑:“你不是真的来买我的画。”
乐晓之问:“谁会真的来买你的画?”
柳声几乎七窍生烟,陡然扑冲过来,拿起一沓钱,掰开封条,猛地一扔,钱哗哗往下掉,她居高临下,俯视乐晓之:“拿着你的钱,给我滚出去!”
纸币零散地飞着,慢慢落地,伏在乐晓之脚边,有一张险些滑进沙发底下,她伸出脚,脚尖点地,阻止其走势,脚掌向前一滑,那张纸币就沿反方向飞了出去。
柳声清晰地看到,被乐晓之的鞋底碰过的那张,和其他纸币一样,干净如斯。
这勾起了柳声某些回忆,她愈发烦躁,转头恨恨瞪着乐晓之。
乐晓之回以平静的目光:“你这么清高,自然不会弯腰捡,我花出去的钱,也不会弯腰捡,那这些钱,谁来捡呢?”
柳声扬眉大笑,嘴角压不住的欣喜,单凭乐晓之糟蹋紫斑风铃草这件事,禹帆就不会给她好脸色看,又怎么会稀罕她给的钱?
柳声宣示主权:“禹帆是我男朋友,用得着你来可怜?”
“他是用不着我来可怜,”乐晓之悠悠然然,瞥她一眼,语重心长的:“倒是你啊,找个老实人耍,怕不是玩不起?”
柳声眯起眼,眼缝里看她,“原来你都知道。”
乐晓之冁然而笑,“我来这里,帮你一把。”
“呵,帮我?”柳声嗤笑一声,“怎么帮?”
乐晓之回:“你迟迟不敢行动,不就是顾虑重重么,不如由我加把火,你尽管大胆去做,事成,他的聘礼,乘以二倍,就是我赠你的嫁妆,送你风风光光出嫁。”
“事败呢?”
乐晓之答得不咸不淡:“什么东西,就该在什么位置。”
“你!”柳声怒容满面,她指着乐晓之,又倏地住口,收住险些飞出的叱骂,话锋一转:“这可是你说的!”
“嗯,我说的。”
话既已说开,无须逗留,乐晓之起身,准备下楼。
柳声拉住她,点点茶几,“今天我啥也没画,麻烦拿走你的臭钱。”
乐晓之屈指,也敲敲茶几,目光在她脸上逡巡一圈,眼神意味深长:“你画得很好,我非常满意。”
柳声的脸,当场黑下来。
乐晓之嫣然一笑,往楼下走,就见禹帆推开店门,气喘吁吁地跑进来,看乐晓之下来,他疑惑:“阿声画完了?”
他瞧乐晓之两手空空,才低头看手表:“不到十一点,阿声画画没这么快的,还是你们另约了时间,你再过来取画?”
乐晓之避而不答,只是走到禹帆面前,对着他深鞠一躬,“禹学长,对不起!”
“啊?”禹帆吓了一跳,“为什么和我说对不起?”
“为很多事。”
禹帆尚不清楚她和柳声聊了什么,其实,无论她们之间说过什么,他都觉得乐晓之没必要和自己道歉,“我身上发生的任何事,都和你没关系。”
乐晓之抬首凝视他,像在遥望一个大无畏的就义者,她由衷感佩,“谢谢学长。”
乐晓之的眼神,与她初见禹帆的目光,相差甚远,禹帆当然感觉得到,但他参不透这其中玄机。
目送她上车,车开走好一会儿,禹帆还站在店门口,蓦地想起那盆紫斑风铃草。
对了,她买的花还留在二楼!
禹帆提着小笼包,快步跑上楼,就见柳声站在向南的窗边,极目远眺。
禹帆不经意地低头,真皮沙发旁,掉落一堆纸币,他惊道:“怎么回事?”
柳声回头,像往常一样,给禹帆诉苦:“以为有几个臭钱,就多么了不起,狗眼看人低。”
禹帆的目光,黯了黯。
柳声毕业于景大美术系,人又长得漂亮,自从开了这间工作室,不少人慕名而来,实际上居心不良,禹帆没少和图谋不轨的客户起冲突,一想到那些肥肚油肠,打量柳声的眼神,禹帆恨不得拿刀砍人。
有好几次,禹帆都想和柳声说,要不就只开个花店吧,他哪怕打十份工,不眠不休,也不愿意让柳声去挣那些腌臜钱。
可提议的话,每每到嘴边,又说不出口,禹帆扪心自问:柳声凭什么要为了他放弃事业,这不恰好佐证了他没本事吗?
如果他是个有钱的公子哥,柳声还有这些烦恼吗?画展随便办,资金不用烦,婚后做个阔太太,不好吗?
禹帆很想支持柳声的事业,可他的普通家庭支持不了,现实翻来覆去地扇他耳光,比那些下流目光,更让他生不如死。
他从鄙屑有钱人的明码标价,到嫌恶有钱人,到憎恨钱……
这种深恶痛绝的强烈情绪,引得他渐渐发现,他最厌恶的,其实是他自己,午夜梦回,他不止一次地咒骂:为何他禹帆不是有钱人?
想到这里,禹帆罕见地没有出言安慰,他走进厨房,把包子盛进碟里,往出端的时候,瞟见垃圾桶里有个银闪闪的东西,他蹲下身辨别,是条项链。
这条项链,柳声宝贝得很,极少戴它,本来今天他在学校,中午才过来店里,但昨晚柳声听闻有人要来,立马发信息给他,让他今早就来一趟,说项链在店里,没人给她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