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早上七点,乐晓之就醒了,她悄咪咪下床,轻手轻脚洗漱,背好书包出门。
雨还在下,下得相当卖力,丝毫不顾人的死活。
乐晓之撑开伞,去了就近食堂,周日的食堂只有包子,九点就收摊。她买了两个,随便一对付,就去了图书馆。
风裹着雨袭来,乐晓之时不时就得停下,再恶劣的天气,也不能改变她的计划。
图书馆的轮廓越来越清晰,她又想起余晖发布的那条状态。
乐:
一到图书馆,就像躺进棺材里。
想想怎么活的,又怎么死了。
啊,你说你不会思考。
那么不妨看看别人的。
谈到生死,好像大多数人见生见死,却少见由生到死的匆匆谢幕,这归咎于时间,它从中作梗,弱化了生命的流逝,一切便成了口口相传的‘不知不觉’。
小时候的乐晓之,对生死的概念很模糊,直到她亲见父亲吃虾。
乐理尤爱醉虾生吃,母亲不反对他吃,但要求他不能在饭桌上吃。
某日午饭过后,离席的乐晓之折返厨房,因她那日身体不适,想告诉阿姨她晚饭迟点再吃,却见到了父亲在吃虾。
透明的玻璃器皿,制成碗状,还带有配套的碗盖,醉虾被困在里面,偶有蠕动,带起的料汁溅到器皿内壁,星星点点。
乐理揭开盖子,一手捧碗盖,一手捉筷夹虾,送入口中。
他咬掉虾头,扔在碗盖里,口腔一动一动,慢慢悠悠地品着。
乐晓之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八个字:
喋血盛宴,炼狱人间。
后来,江渚带她去景陵大学参观,第一站就是图书馆。
景陵大学的图书馆呈曲屏状,图书馆的正前方是花园,花园中间立着一块石头,刻了奋斗两字。
乐晓之站在花园前,说石头像墓碑。
江渚侧耳,愿闻其详的样子,“照你这么说,上面刻的字是墓志铭喽,那么请问乐同学,墓碑为何而立,墓志铭又是为谁而写?”
乐晓之不假思索,“为人世沉浮而立,为圈住的生灵而写。”
那已经是三年前的事情了。
到了图书馆楼下,乐晓之收起伞,装进塑料袋里,刷卡上三楼,三楼都是社科类图书,自然也包含她的专业。
今天下雨,又是周末,整个图书馆都没什么人。
她找个空座位,确认手机已调至振动,去找了几本专业相关的参考书,写完老师布置的课后作业,已近十点。
锤了锤发酸的脖颈,随意地环顾四周,不远处的墙上,挂着一幅画,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走过去看。
黑色的画框里,落叶铺满一地,公园长凳的中间,坐着一个男人,他左手扶着书脊,右手的食指落在页脚。
浓密的发,光洁的额,眉骨优越,右边的眉兀自皱着,比左边的眉稍高一点。
他的眼神几乎钉在书上,看起来极为专注,鸟儿都当他是雕塑,合翅栖在他肩上。
眼睛以下,被书挡住,红色的书名,极为醒目:《如何养成专注力》
从他的状态来看,练得颇有成效。
确实是本好书。
只不过——
他把书拿反了。
画框旁边,贴着一行注释:
校友宁望舒捐赠。
宁望舒是景陵大学的知名校友,曾就读于美术系,她家世良好,天分极高,大学毕业后却没去深造。
婚后相夫教子,与丈夫伉俪情深,为人处事极其低调,只热衷公益,曾发起过多项慈善募捐活动,引起了社会各界不小的轰动。图书馆里的大半图书还有一部分藏书,都是她自愿捐赠。
用现在的话说,她就是人生赢家。
乐晓之又看了画中的男人几眼,双手抱臂踱到座位。
桌上的书摊着,书里好像夹着什么东西,顶得前面的几页翘起来。
乐晓之翻到后面,是一张便利贴:消防通道见。
她合上书,径自去了消防通道。
一推开过道的门,里面的灯就亮了,她扫视一圈,没看到人,便轻阖上门,顺着楼梯往下走。
走到一半,就见楼梯拐角处有个男生,身板瘦长,理平头,衣服穿得规整,垂着脑袋靠在墙边,双脚并拢,拘谨地站着,像个犯了事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
他见乐晓之来了,才挪到扶梯跟前,一只手搭在扶手上,吐出准备许久的腹稿,“乐晓之,那个,我,我有话跟你说……”
乐晓之颔首,接着往下走,“你说,我听着呢。”
男生见乐晓之走近,噔噔噔地往下跑,差点跑到二楼,他背对乐晓之,喘着大气,央求她,“你快上去吧,别再下来了。”
“好,”乐晓之转身,又往上走,走到楼梯的一半才停下,“柯乐,你站上来点,楼梯间回声很大,你把我叫到这里来,也是不想别人听到什么吧?”
柯乐没说话,像个刚入伍的小兵,眉眼顺从地往上走,他到楼梯转弯处停下,转过身面对乐晓之。
仿佛是难以启齿,柯乐欲言又止。
乐晓之也不催他,只遵从他的意愿,高高在上地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