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乐推了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露出几分为难模样,“听说余晖向你表白了,那你喜欢他吗?”
乐晓之摇头,“不喜欢,所以拒绝了。”
柯乐闻言,并未松懈多少,反而更加紧张,好似想到什么,他一手死抠扶手,一手攥着自己衣角,“余晖不会善罢甘休,你小心一点,最好离他远远地,他,他……”
柯乐环顾左右,梗着脖子俯视楼梯扶手间的缝,确定楼下也没人,才抬眼悄悄道:“余晖的表妹,也在我们学校,你知道吗?”
“他表妹?”乐晓之摇头,“谁啊?”
柯乐小声说出一个名字。
“行,我知道了,”乐晓之问他,“你带纸了吗?”
柯乐木然摇头,显然还忧心着余晖表白一事。
乐晓之从兜里取出一包手帕纸,倾着身子,递给柯乐。
柯乐这时才回过神,差点跳起来,摆着手,慌张地辩解,“我今天没抽烟……不对,我本来就不抽烟……我上次抽烟,那是因为,因为……”
柯乐一急,更是笨嘴拙舌,指关节骤然凸起,黝黑的皮肤,隐隐沁出汗来。
乐晓之指了指扶手。
柯乐刚才抓过的那处,因其木质的材质反光,现出四道白印子,是他手心出汗留下的痕渍。
柯乐窘迫极了,忙踮起脚,伸出手臂接过纸巾,小心翼翼地抽出一片,擦干净扶手后,握着纸团在手里。
人期期艾艾的,“虽然余晖他,他……但你也别怕。”
乐晓之眨了眨眼,请教的姿态,“余晖再来骚扰我,我要怎么办呢?”
似已看到乐晓之不堪其扰,柯乐脸色铁青,咬着牙,恨恨道:“我会告诉老师!”
他的回答,在乐晓之意料之中,她笑了一下,平和地看着他,“告诉老师就顶用的话,你的助学金名额也不会被人挤掉了。”
“你怎么知道?”柯乐大吃一惊,又想起学校每个年度都会公布各院系的奖学金名单和助学金名单,乐晓之知道此事实属正常。
他肩膀一塌,看见自己右脚的帆布鞋,因为穿得太久,鞋边开了两条缝,又因为洗了太多次,鞋两侧还有些开胶。
他抠着蜷起的手指,有几分颓丧,“我真是自不量力。”
乐晓之看着他,用宽容的眼神,“还是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余晖的。你别为了我出头,影响自己的学习和生活,你是不是忘了我上次说过的话?”
“我没忘!我记得!”柯乐甚至还想说,她说的每句话,他其实都记得。
可他不能说,也不能告诉乐晓之,助学金名额被别人挤掉的真正原因,一旦说出来,这些都会变成她的困扰。
“学校有家咖啡馆,叫乐章的那家,听说在招人,你有去看过吗?”
柯乐当然看过,一个月的薪资不低,够他两个月生活费呢,但他老老实实地说,“我知道那家,可我没喝过咖啡,更不会做咖啡,”他的声音越来越小,“那东西太贵了,我困的时候,洗把冷水脸就好了。”
他是大山里出来的孩子,比起乐晓之,他的生活可以说是困顿,他们俩说过几次话,可再见她,他依然没有和她说话的底气,但这并不代表他没有骨气。
穷就穷呗,他都去申请助学金了,难道还要在乐晓之面前装阔少爷,说自己不在乎那三瓜两枣么?
没想到,乐晓之却接着他的话说,“我冬天最怕洗冷水脸了,所以每逢午休起不来,我妈会把冷水洗过的毛巾,盖在我脸上,人一下子就清醒了。”
“你妈也这样啊?”柯乐一愣,罕见地笑了,乐嘿嘿地说,“我妈也这样。”
紧绷的弦渐渐松了,柯乐絮絮叨叨的,“我家里条件差,为了供我上学,挺不容易的,我考上景大的那个暑假,家里高兴坏了,我们一家去了市里,玩了好几天呢。对了,我还有俩个弟弟,一个妹妹。”
说到这儿,柯乐挠挠头,还有些不好意思,“我爸说,我给家里开了一个好头,弟弟妹妹们学习成绩都很好。我就更努力了,每年都拿奖学金和助学金,周末和假期也都在打零工,留够自己的生活费,剩下全部寄回家里,就是希望家里日子能好过一些……”
说着说着,他突然狠敲自己的头,楼道里传出一声闷响,他懊恼道:“对不起啊,我说了很多废话,尽耽误你的时间。”
他如履薄冰地仰头,见乐晓之虽站在高处,俯视的目光却是轻缓的,柔和的,一点也不刺眼,楼道里的灯打在她身上,她整个人亮得像在发光。
她眼里都是笑,脸上也挂着淡淡的喜悦,尚自沉浸在他所描述的琐碎里,艰难也好,疲惫也罢,却是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听起来很有奔头的质朴生活。
她不认为他在说废话,而且她好像听懂了,因为接下来,她问了柯乐一个问题。
“正因为日子太苦,才给你取名为乐吗?”
柯乐骄傲地昂首,点了点下巴。
乐晓之也对着他,点了一下头,赞许地看过去,“人做事情,都有一个过程,无非是孰能生巧,你不要老是自己吓自己。哎,对了,《卖油翁》里面怎么说来着?”
柯乐条件反射性地举手,像是回到了高中语文课堂,他挺起胸膛,自信满满:“我亦无他,唯手熟尔。”
这次,乐晓之绽开一个笑,“吃过生活的苦,咖啡的苦便算不得什么,更别提学做咖啡的苦了。”
柯乐明白她的意思,精神也为之一振,“好,没课的时候,我去乐章试试。”
乐晓之挥手再见,转身上楼,柯乐又喊住她。
乐晓之回头。
柯乐的眼神比楼道里的灯还要亮,“乐晓之,你会有好报的。”
乐晓之没转过弯来。
柯乐抓着扶手,抬起脖子,就怕她不明白,“俺们那儿常说,好人有好报嘞,乐晓之,你会有好报的!”
乐晓之学着他的口音,“好人有好报,不仅你们那儿常说,俺们那儿也常说嘞。”
柯乐憨憨地挠头,露出一口白牙,笑呵呵地目送她上楼。
听到门阖上的声音,柯乐蹲下身,摊开手心,瞧着揉皱的那团纸。
手帕纸含着花香,柯乐的鼻尖凑过去,细细地嗅,他把脸慢慢贴上去,挨得近一点,再近一点。
余晖喜欢上乐晓之,他一点也不意外,或者说,谁喜欢上乐晓之,柯乐都不意外。
余晖要是个正常人也就罢了,可他偏偏不是啊!
忆起学校里流传着的,事关余晖的某些秘辛,柯乐忧惧丛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