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雷斯垂德半信半疑地探头看了看下面:“死者是深夜摔下去的,我们问了一圈也没有找到目击证人。不知道是真的没人看到,还是看到的人不愿意多管闲事。”
“不愿意多管闲事,这个评价非常得恰当。”福尔摩斯小小地跳跃了一下:“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贫民窟里的居民如果和般度家没有切身利益的话,他们也完全不会将死者从楼上推下去。雷斯垂德,你刚刚说死者还有一个弟弟和弟媳,对吗?我想,我们是时候和他们好好谈谈了。”
福尔摩斯带着华生和雷斯垂德前来的时候,死者的小弟弟阿周那正和他的妻子般遮丽无声地对坐在位于二楼的公寓里。两个人都低着头,就好像面前那张光秃秃的桌子上有什么引人入胜的作品。
这栋三层的小楼里面挤满了大大小小的房间,阿周那家的屋子并不算太小,至少还有着一室一厅的配置。但只要想到曾有六个人共同生活在这间屋子里,福尔摩斯就控制不住地想到又小又闭塞的鸽子笼。
看到三人走进了屋子,阿周那和般遮丽都下意识地站了起来。阿周那是位身材高大且样貌俊美的男子,福尔摩斯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对方那肌肉紧实的胳膊。般遮丽则穿着传统的印度服饰,只除了她身上并没有佩戴印度贵女会拥有的金银配饰。
光从肤色上就可以断定,两人一定是高种姓,最有可能是刹帝利。尽管常年的劳累让阿周那的面庞变得黝黑了不少,但不合身的裤脚底下露出来的脚脖子却白皙得不太正常。这是高种姓家族常年和雅利安人通婚换血所得来的遗传特征,这些家族无疑自豪着这一点。
“那笔被堂兄弟们夺走的财富一定很值钱。”福尔摩斯暗自思索道:“但他们真的会煞费苦心地连续杀死四个人吗?财产已经被夺走了,作为胜利者,他们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警探,我的哥哥们真的是被人杀死的吗?”贫富之间巨大的落差显然已经击溃了这个男人,阿周那有些嗫喏地朝雷斯垂德问道:“这两位先生又是谁呢?”
“这位是福尔摩斯先生,这位则是他的同事华生医生。”雷斯垂德敷衍地指了指福尔摩斯两人:“他们有点事情要问你们两个,你们最好如实回答。如果让我知道你们撒了谎,你们一定会受到最严厉的惩罚。”
“真精彩,你以前就是通过威胁案件相关者的方式来破案的吗?”福尔摩斯冷哼了一声:“你们不用太紧张,我和华生真的只是想要问你们几个问题。相信我,我会查明真相的: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哪怕一个好人。”
“当然,当然,你们一定不会冤枉我们的。”阿周那谨慎地搓了搓手,然后拉着自己的妻子往后站了站,将屋子里仅有的两把椅子给让了出来:“你们坐,你们坐。”
福尔摩斯无视了雷斯垂德,直接拉着华生坐到了椅子上。华生并不诚心地朝雷斯垂德露出了一个代表歉意的笑容,丝毫不准备将座位让出来的他在坐定后,就从口袋里面摸出笔记本和笔,认认真真地记录起来。
“你的哥哥们有什么仇人吗,阿周那先生。”福尔摩斯摘下手套,摸了摸被擦得一尘不染的桌子:“想说什么都可以,我们今天会是你最虔诚的听众。”
“我们确实有敌人,我是说,人活在世上,怎么可能会让所有人都喜欢你呢?”阿周那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但恨到连续杀死我四个哥哥的敌人?我不觉得有这样的存在。不,我想不到是谁杀死了我的哥哥们。”
“我听说,你们家曾经有一笔丰厚的遗产。”华生问的时候并没有抬头:“介意详细说说吗?说不定是夺取你们遗产的人干的呢。”
“不太可能,真的。”阿周那叹了一口气:“他们已经夺走了我们的一切,让我们活着受苦才会是他们最想看到的情景。但如果几位先生想听的话,我也可以跟你们详细说说。”
阿周那并不是一个很好的故事叙述者,但他依然还算完整地将前情和后事解释清楚了:他们曾是印度某个国家的王族,但因为老国王绝嗣,所以王后遵从印度的传统,与老国王的私生子弟弟生下了两个男孩:也就是阿周那的父亲般度和长子持国。但因为持国天生眼瞎,所以最终是由般度继承了王位。
也许是因为般度的身份本就不够正统,所以在持国的长子难敌长成后,不甘心让堂兄弟霸占整个国家的他决定和般度家的五个兄弟来一场豪赌。在这场赌博中,般度家的老大输掉了一切:国家,自己,四个弟弟,和阿周那的妻子般遮丽。
华生停住了笔,和雷斯垂德一起震惊地看着正侃侃而谈的阿周那。福尔摩斯则看了一眼低着头躲在阿周那身后的般遮丽,清了清嗓子问道:“我确认一下,你们输掉了你的妻子,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阿周那愧疚地低着头,右手用力地扣着自己的左手:“难敌在大庭广众之下羞辱了我的妻子,像对待一个低贱的女奴一般对待了般遮丽。我们五个都在场,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什么叫眼睁睁的看着?”华生提高了音量质问道:“你和你的兄长们难道不是男人吗?还是说你的敌人拥有铜头铁臂,以至于利刃完全伤害不了他?难敌羞辱你的妻子的时候,你都不知道举刀反抗吗?”
“但我不能反抗。”阿周那痛苦地看着华生:“赌注是早已经定好了的,愿赌服输,这是唯一正确的道理。如果我在那时杀死了难敌,虽然我能够让般遮丽免于受辱,但这样就会破坏至高无上的正法,我决不能这么做。”
“但我们在讨论的是你的妻子,不是什么可以用来交易的货物。”雷斯垂德向来瞧不起女人,觉得她们脆弱爱哭又好撒泼打滚,但他也从未觉得女人是可以放在赌桌上进行交易的筹码:“这到底是什么狗屁正法,竟然能够让你活生生地忍下这种事。”
“正法就是正法。”阿周那喃喃自语道:“警探,你不是印度人,你不能理解我们对正法的畏惧和推崇。我们不能违抗正法,这是必须要发生的事情。般遮丽也不会怪我的,不是吗?我的袖手旁观促成了这一次正法的达成,你应该感激我的,对吗?”
“当然,你让我成为了维护正法的一部分。”般遮丽终于抬起头看向了阿周那,语气同样轻飘飘地回应道:“我确实应该感激你,我的丈夫。”
在场的三人都沉默了下来,哪怕是最不顾忌世俗眼光的福尔摩斯也不能接受阿周那夫妇的奇怪到吓人的理念。
尝试了好几次,福尔摩斯才干巴巴地开口问道:“然后,赌输了一切的你们就跑到英国来了?”
“是的。”阿周那疲惫地叹了一口气:“我们不能留在印度了,除非我们愿意接受自己的奴隶身份。我知道逃跑不好,但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了。”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福尔摩斯用修长的手指摸着下巴:“你们来英国多少年了?”
“这已经是五年前的事情了。”阿周那不自然地眨了眨眼睛:“我们在外面流浪了差不多有一年半,所以我们来英国有三年半了。”
“撒谎。”这次连雷斯垂德都看出阿周那的躲闪了,但没等警探暴躁地打断正在说谎的阿周那,福尔摩斯就不带感情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制止了他:“你们兄弟几个有在英国结仇吗?也没人说你的四个哥哥都是一个人杀死的,不是吗?说不定,杀死他们的凶手们只是恰好在同一时间动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