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灵活地绕来绕去,向库房深处走去,直至止步在一截楼梯前。
看到楼梯,衣身傻眼了。
这楼梯怎么不一样了?
台阶是反转的——与正常的楼梯截然相反,支撑楼梯的一面在上方,而阶梯则在下方。因此,若想顺阶而上,只能依靠攀爬。
这可咋整?
衣身叹着气,张望着四处。她从地上捡起一卷布满灰尘的纱布,扯出布头,飞快地一一裹住十根手指。她活动活动手脚的关节,深吸一气,轻巧地向上一跃,双手双脚便倒悬在楼阶下。
她属于灵巧有余力量不足的体格。此刻,她如猴儿般倒悬着,手脚并用地向上攀爬。所幸一层层楼阶之间有缝隙,她方能借此吃力地上移。
楼阶很长,衣身爬得很辛苦。
尽管十指被纱布包裹着,可指甲依然劈裂,剧痛之下,衣身满头大汗,眼前一阵阵发黑。酸痛欲断的关节似乎已经坚持到了最后一刻,随时都有可能下坠。
下方,仓库里那些层层叠叠的纸箱已经小如积木。光亮被抛在身下,却依然固执地想要送衣身最后一程。脑后的光线将衣身的影子投射在面前的楼梯上。她看着自己的影子,如观鬼魅。
她在黑暗中倒悬着攀爬。
她不知道自己攀爬了多久。身后的光亮越来越小,越来越暗。然,尽管微小如豆,却对衣身有着无尽的诱惑,诱惑着她——只消松开手,就可以回归光亮中,而不必在黑暗中艰难攀行。只是,每每在想要绝望地松开手时,心底有个声音响起:再坚持一会儿,就一小会儿——很快就要到达顶点了!很快——很快——
于是,在一次次“很快”的接续下,衣身终于爬到了楼梯的尽头。
她用尽全身力气纵身一跃,翻身跃上楼梯。
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衣身摸索着袖袋,抽出魔法杖。她正要吟唱光明魔法咒语,忽然,眼前光芒大放。
习惯了黑暗的眼睛被光亮刺得生痛,她忍不住抬手遮挡。却见一只手自光亮中向自己伸来,五指张开。
没有任何犹豫,不做任何迟疑,衣身一把抓住那只手。
衣身觉得自己就是只被关在笼子里的猫。所不同的,是这笼子是个水球。而此刻的自己,正趴在水球里,紧张地观望着远处的战场。
那是无人的战场。
然,从剧烈翻涌的水浪,从此起彼伏的漩涡,从海底如火山爆发般喷薄的黑气,不难想象海面之上的战斗是何等激烈。
衣身高仰着头,双眼瞪得溜圆,企图尽可能地看清。只是视线被搅得浑浊的海水遮挡住,除了一大片一大片深浅变幻的阴影,什么也看不到。
一簇飘摇的水草晃晃悠悠地转到水球前方,挡在衣身眼前。
“喂!走开啦!”衣身扯着嗓子大喊。
水草如抻长了身体的蛇,探头探脑地向前张望,丝毫不理会衣身的愤怒。又一簇水草飘过来,在水球一侧绕来绕去,颇有挑衅的意味。
衣身恼怒起来,却又不敢用力去拍水球,气得直哼哼。
忽然,水面上激浪翻滚,余波甚至传到了远远观望的衣身这里。水草们被激浪冲得疯狂摇摆,水球也晃荡不已,仿佛就要从水草的围绕中脱离而出。
一道强光闪过,水面被劈开,一个身影跃入水中。
海底如柱如焰的黑气被一道道寒意凛冽的剑光斩得细碎,雪花如冰晶般盘旋着缓缓落下。落下之处,黑气渐渐湮灭。遥远的海底,隐隐传来不甘的嘶吼。只是,这嘶吼逐渐虚弱,继而远去。
激浪渐消,海水缓缓平息下来。
那身影踩着水,如极轻灵的鱼儿,分波而来。
“你怎会在这里?”苏长生瞅着被一大簇水草团团围住的水球,皱眉道。
难怪他找来找去找不到!竟躲在这里!
隔着水球,衣身听不到苏长生的声音,却从他的表情和口型上猜出了一二。她不由怒道:“不是你把我放在这里的吗?啊——我知道了!原来,你就是随手一丢,是不是!”
她生气地攥紧拳头,低吼道:“喂!你有没有责任心啊?你知不知道随手一丢很危险哒?万一水球破了呢?万一这里有条鲨鱼呢?喂——拜托你做事靠谱一点可不可以?”
衣身越吼越生气。只可惜,苏长生同样也听不到她的声音。不过,衣身愤懑的态度却表露地一览无遗。于是,两个人,隔着水球,大眼瞪小眼。
跃出水面的同时,水球“咔啦”裂开。纵衣身躲闪得快,也不免打湿了黑袍,气得她直跺脚。
“别动!”耳边传来冷喝,衣身手腕一紧,已被苏长生一把抓住。
衣身顿时乖巧了——现下,他们正并排悬浮在半空中。所不同的是,苏长生依仗着修为,御风而立。而衣身却不知何时丢了飞天扫帚,只能凭借着苏长生的一抓之力缀在他身侧。
海面上,那艘鬼船正如一滩融化的冰水,飞快地缩小、消散。
水波荡漾,浪花轻涌。远处,“飞鸢号”随着波浪晃晃悠悠,在猎猎风声中渐渐远去。头顶,月如银盘,明亮澄澈,清清楚楚地倒映在海面上。涟漪泛起,顿化碎银。
苏长生的视线在海面上来回逡巡。
忽然,他一抬手,五指微张,凌空一抓。便听得“哗啦”一声,海中有什么东西一窜而出。
“我的扫帚!”衣身激动得大叫,一把抓住扫帚,飞快地翻身跨上,俯身在扫把杆上重重一亲,“啪”,又响又脆。
苏长生手中一空。他展开掌心,垂眸望去——数道粗细不一的鲜红血痕。身旁,衣身双手紧紧握着扫帚,一副“我的心肝儿”“我的宝贝儿”的爱怜样,而裹着十指的肮脏纱布,早已被鲜血渗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