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里俩兄弟挤兑得再厉害,只要没闹到桂娘脸上,她也只当是无知无觉,只叮嘱林立秋掐着点去收拾了桌子。
东侧并排的两间屋子是孙大郎和孙二郎所住,正好与桂娘、赵二是对面,一开窗就能见到两张青黑的脸。这样的脸色见多了心下不爽利,可真要桂娘去调解,又太厌倦了。
于是,桂娘与赵二回到年前早出晚归的作息,整日在邻家帮衬洒扫,倒也和乐了一段时日。
钱鑫的名气在怀山州这地界越传越广,每日上门的小民难与乡绅相争,偏偏有个陆县令碍着,钱鑫也不好真不许大小州官县官上门。没过几日,小院子除过大门外加了两道偏门,免得官民相冲,闹出火星子来。
街坊邻里的闲事就没有逃脱过王大娘的嘴巴的,砌墙修门那一日王大娘也在,凑在桂娘耳边说话:“前两日你刚好不在的时候,我碰巧见到陆家大郎了,两手空空往这儿来拜见钱大医,走的时候反而坐的马车。哎哟,都说是带走了不少财帛。”
桂娘笑笑,没往下面接话。
论家门,陆家家事轮不到她指摘,论道德,孙二郎好不到哪儿去。
王大娘说了许多,桂娘听了只觉得无趣,无端的有些头疼。这世道说在好转吧,比先前肯定是好的,钱大医的地位身份站出去多叫人艳羡。但钱大医七老八十的人了,便是不缺这一点子财帛,隔三差五地被后辈子孙惦记,也不是乐事。
陆蔺将来会不会也过得这样的日子?
桂娘轻轻叹气。
“你又在想什么,小小年纪就日日操心叹气。”
木门两扇打好,陆蔺就从屋内出来,结清了木工费用,顺带过问桂娘一句。
王大娘惯是厚脸皮的,见人来也没半分背后论人家长短的歉意,点点头打个招呼,跟着看热闹的人一起散了。留下桂娘被陆蔺抓个正着,跟人回屋:“我还能想什么,无非是家里两个又吵架了。邻里邻外近得很,蔺阿姊有没有听见动静?”
“那倒是没有的,隔着好几道屋墙、院墙,哪能轻易传到旁人耳里去。”陆蔺笑着摇头,“谁家都一样,我这儿白天黑夜都有人来的,你住的屋子还是贴近我这一头的,可有听闻过什么?”
说是贴近,陆家的院子有二进门,陆蔺吃住都在后头屋子,再多的病人也在宵禁时间散了,寻常并无动静。
桂娘老老实实地说:“这倒是没有听到过的。”
药县说大也不大,县城就更小,住上一段时日就都熟识了,城内的传闻更是一日入百耳。陆蔺有个陆大郎那样的兄长,大致上猜得到孙家兄弟为的什么吵架,遇上这样的人,谁家都是要吵架的。
陆蔺伸手拍拍桂娘肩膀,拿了茶点劝慰她别上心:“只过好我们自己的日子便好,总归是不会一辈子杵在眼前的人。”
一转头,陆蔺又在忙着看病了。达官贵人的亲朋来得多也是找钱鑫,陆蔺初出茅庐,再出色也是个没经验的“小医”,来了寻常的病人就她先看着,有把握不准地在往里屋去寻钱鑫。
望闻问切一步也不落下,除了极少时候出门走动两圈,陆蔺素来是一坐一下午,只有手边的茶壶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嗓音听着比初见时沙哑些。还是极心软的少年人,细心又周到,不厌其烦地与人分说病情。
隔着屏风,桂娘在内,陆蔺在外。桂娘就着陆蔺身边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看了小半个时辰,将一碟子茶点吃尽。
手指摸了个空,桂娘才不自觉地反应过来,噢,已经吃完了。
常来常往的人也不用主家招待,桂娘自觉端着碟子放到茶房,顺带洗净手,忙着去帮抓药。那头陆蔺见过一病人,写下脉案症状并药方,病人拿着两页纸送到这头,两页纸要留底交给钱鑫再查,桂娘帮着抄写一份药方,若是药材齐全,再由人把药包好,再让人带走。
在这个大部分人看不起病的地方,这处小院仿佛善堂,人与人挤着,也都能露个笑脸,好声好气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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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惜,人总是要回家的。
可惜,她不姓钱也不姓陆……糟心事总是不停地往外冒啊。
孙二郎浑身是水地从城外回来,一进家门,就看见孙主簿正拿着竹条站在庭中、嚷嚷着要人端一盆水来。林立秋小心翼翼地从井里打了水,放在孙主簿脚边,而后立刻窜回厨房,门窗都关的死紧。
老仆见到孙二郎,不等人动作,立刻拿住人,后背双手用麻绳绑住,强压着孙二郎跪在孙主簿跟前。孙主簿气得满脸涨红,说句话的余地也无,一竹条又一竹条抽打在孙二郎背上、肩上,声音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