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蔺说到做到,回到家头一件事就是寻大母钱鑫说明赵二病情,她将自己观察的种种情状说明,例如赵二体寒畏冷、胸闷胸痛、气息短促,最最要紧一点,赵二符合张仲景所书《金匮要略》中肺痿“吐白沫”,且脉象虚弱。
钱鑫年过七十,慈眉善目,正与侍从摆弄搬运来的医术,听得孙儿话语,不急着评判,先考校:“吐白沫?是个什么样的吐法?”
祖孙二人是跟随陆县令来药县任职,本是可以跟随县令住在县衙居所,钱鑫带着孙儿分居此处正是为了方便教习医术、治病救人。尤其陆蔺三岁就跟在钱鑫身边行走太医署,自小耳濡目染、本身又有天赋,但她眼下也才十四年岁,正是该从形形色色的病症中汲取经验、边学边用的时候。再加上钱鑫有着给陆蔺善后的本事和信心。
所以,钱鑫对陆蔺的好心绝不多加责备,而是持鼓励的态度。
陆蔺详细描述所见症状:“赵二胸闷气短、畏冷身倦、咳嗽、吐痰,且脉象虚弱、舌质淡淡,唾沫质地清稀量多,喉咙沙哑,应当是阴虚,应当及早防治,否则…否则……”
“否则什么?”钱鑫放下手中药材,扭头去看,“不要吞吞吐吐的。”
“久咳伤肺,又是阴虚所致肺痿……多不可治。”陆蔺犹疑许久,下了结论。
若是早上几年,慢慢调理,赵二是有康复的希望的。但此时此刻,赵二的病情已深,病入五脏六腑,赵二又不是个能长久将养的情况,想把她治好,实属不易。
当时在孙家,陆蔺绝不肯多受桂娘一声谢也有这层原因在其中,她没有把握把人治好,甚至连大母也是一样的,阎罗王跟前,谁敢说一定救命呢?
钱鑫听了,面无异色,生死之事她最常经历,可怜人也见得太多,赵二病发第一日没有被赶出门去,反而能在主家精心养着,又能碰上陆蔺,任谁听了不说一句“好运道”。
平民百姓是生不起大病的,小病能熬,大病则死,世事如此。
“且不论这个。再问你病症,能确认是肺痿?而非肺痈、肺痨之类?”
陆蔺摇头:“肺痈属实,肺痿属虚。肺痈咳则胸痛、吐痰腥臭,有甚者咳吐脓血,肺痿则咳吐浊唾涎沫,二者分明,绝不会错辨。再说肺痨,有潮热、盗汗之症。虽说肺痨严重之后症状与肺痿相类,甚至可以转为肺痿之症,但赵二久病又是厨娘,若是肺痨、孙家上下大抵是逃脱不得的。”
说到这儿,陆蔺不免可怜起邻家的桂娘,只比自己小两岁,两人的光景近乎是天差地别,若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陆蔺也曾丧母苦过。
陆蔺幸运在有个如大树般可靠的大母,桂娘能依靠的却唯有乳母,而且,连这仅有的乳母也要离她而去了。
钱鑫微微点头:“你去开一道方子来,饭后交给我看过,明日我与你再去孙家。”
陆蔺满腹心思地回到将将收拾齐整的住处,铺开纸琢磨着如何下笔时,突然想起怀里的半部药经。本来该交给钱鑫看过眼的,但陆蔺不知怎的就先自己带回来了,现在想想,或许先抄写一遍,将原本归还后,再与大母研究内容也不迟。
——有太医署的藏书在前,这部书内未必有什么新奇的东西,但终归是桂娘的心意。
心意是不该被薄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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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二郎踩着宵禁的时辰偷偷摸摸回家,小心翼翼地推开院门,迎面一盏气死风灯幽幽发亮——桂娘正站在桂树下等着。
孙二郎讪笑:“妹妹、妹妹这个点怎么在这儿?”
桂娘懒得与他多说,直接就问:“今日往哪里去了?阿耶都比你回来得早。”
孙二郎抖抖肩膀,往正房处一瞥一瞥的:“阿耶在等我?”
“这次我替你遮掩过去了。”实则是孙主簿听女儿说和隔壁钱大医祖孙搭上了话,高兴之余喝上两杯浊酒,早忘了还要教训不成器的孙二。
“好妹妹,多亏了你呀。”孙二郎觍着脸凑上前,连连作揖,“我下次一定注意,不叫妹妹为难的。”
这种鬼话桂娘听得耳朵起茧子,实在懒得搭理,只是警告他:“最近阿耶公事繁忙,若是你犯事惹到新来的县令眼前,阿耶是绝不会轻易放过的,赵妈妈的病也是,你且好生在家住些日子,让她平平顺顺地过几天,以后有的是你玩乐的时间。”
孙二郎这样一次次受妹妹庇护纵容也不觉得丢脸,上手接过桂娘手中风灯,往桂树上留着的口上插了,笑嘻嘻地保证:“都挺听妹妹的,往后半个月,我在不多出门半步!”浑然一副万事不经心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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