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裴玄身后,宋挽月百无聊赖地听着二人寒暄,山青阁坐落在池塘中心的八角凉亭,墨色石桌下摆着棋篓,瞧着像学子闲时对弈的地方。
学童温了茶,是上好的铁观音,清冽的茶香中带着丝苦涩,清润醇厚,入口回甘。
裴玄同贺知节说起盛老,情到浓时,喉头微微哽咽。
他出身寒门,二十年苦读却无疾而终,是盛老肯定了他的学识并收留了他,才有了他如今的一番作为。
思及盛老,他泪如雨下,不断用丝帕擦拭着眼尾,“老师虽脾气古怪,却博学慈爱。我没想到只是回上京讲学几日,我却同他就此阴阳两隔……”
“老师年过古稀,却夜夜噩梦缠身,可他从未因此而停止授业。不光是我,白鹤堂所有学子都对他极其景仰,如今他不在了,留我一人该如何将白鹤堂维持下去……”
盛老曾在国子监任职,裴玄也曾是他的学生,想到老师的枉死,也不免为之动容。
可听到此处,他眸光忽地暗下,盘旋在杯口的指尖停顿,鹰隼般的眸子倏地抬起。
“你说什么?盛老夜夜噩梦缠身?此话当真,敢问是怎样的噩梦?”
手背轻拂面颊的清凉,贺知节垂眸思忖,“我也不知,只是偶去拜访时,听到老师同梦中人不住说着抱歉,说自己是不得已而为之,央求别找他索命。”
“具体是何人,我不甚知晓。彼时我还就此事询问过老师,可老师听后便勃然大怒,整月闭门不出,对此事避而不谈。”
说到此,他也觉得奇怪,他认为像老师这般仙风道骨之人,必不会做出背弃他人之事。所以,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只是他无能,没法为老师排忧解难。
听及至此,宋挽月面色亦是凝重,她唇角翕动,可还未曾开口,裴玄便按住她,止住她接下来的话语。
“贺山长,请问能否带我们去坟上祭拜盛老?另外,我还想去他的故居拜访,不知可否方便?”
听闻此话,贺知节赶忙应承,“方便,自是方便,老师的故居自他逝去后我日日打扫,不过屋内的东西我未曾挪动,应当还是他离开时的模样。”
“如此甚好,”裴玄微微颔首,“我初来乍到,已是一夜未休,不知书院内可有客房,供我们休憩。”
见裴玄主动提起,贺知节羞愧难当,“哎呦,我怎得把这忘了!那是自然!山青阁后身便备有雅间,我这便带你们过去!”
话落,二人跟随贺知节一路沿着长廊来到山青阁后身,这里是座四方相围的庭院,鸟语花香。
宋挽月在裴玄隔壁房间,屋内已备好酒水和热菜,她饥肠辘辘,当即便无意识舔了舔唇。
吩咐准备好一切,贺知节识趣告辞,“大人舟车劳顿,我便不在此打扰了。待明日您疲惫消散之时,我便备马带您上后山祭拜老师。”
“有劳了。”
拜别贺知节,宋挽月入座倒酒,她大快朵颐,直至将胸口的郁气压下,才颓然深呼口气。
“裴大人,你觉不觉得这盛老有些奇怪?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倘若他没做伤天害理之事,又怎会噩梦缠身,终日不得好眠?”
据说盛老是在三年前宋府覆灭之后才向朝廷请辞来的九云山,她迫切想知,他口中对不起的人究竟是谁。
饮了杯酒,裴玄疑虑重重,“是很奇怪,在盛老罹难后我也曾调查过他,他于国子监任职时慈眉善目德高望重,未曾听闻有脾气古怪一说。”
不敢直言推断,宋挽月试探开口,“听闻贺知节自白鹤堂筹办之初便伴随其左右,倘若盛老是那时性情大变,那会否从他在上京请辞时所受遭遇有关?”
指尖微顿,裴玄抬眸定定地看着她,“你是想说,他同三年前将军府自戕一事有关?”
没成想裴玄竟如此敏感,宋挽月心虚地别开了眼,“哦?我不过随口一提,大人思绪当真是跳脱。不过仔细想来,盛老请辞那时,似乎只发生了这么件家喻户晓之事。”
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裴玄胃口全无,“你回屋吧,好好休息。待明日一早,我们便启程去后山。”
不知她哪句话触到了裴玄的逆鳞,宋挽月瞥了眼桌上的美食,“干嘛着急赶人?我还没吃饱呢!”
瞧着她唇角沾上的油渍,裴玄无奈摆手,“拿去!都拿去!想吃多少吃多少,若是不够,再叫山长帮你拿一些便是。”
听闻此话,宋挽月亦是不跟他客气,当即便提起地上的食盒,将美食美酒全都盛了进去。
“如此,那我便不打搅大人歇息了。告辞,明日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