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璨走后,陆绮便回到塌上休息。
许是太过疲倦,又许是参汤奏效。
她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不似前几夜难受,每半个时辰就要醒来一次,看着窗外的月光和星光,怀念故人故事。
梦中的陆绮,再次经历了这一生的爱恨嗔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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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随父亲去九江上任,闲来便是纵马游花,吟诗舞剑,带着伯言游山玩水,好不快活,好不惬意。
再长一岁,她北上颍川求学,见识无数英雄豪杰,写家书回江东时,立志要文从班大家,武追定远侯,此后远居洛阳,建一世功业。
平日里,她与那人相识相爱,私定终生,原两相得意,但突如其来的战报,使得一切都结束了。
孙策率军围困庐江,陆氏全族几近战死城下,她只能默默垂泪,期盼早日归家,照扶亲族一二。
漫长的等待后,她终于能回到江东,履行婚约,嫁入自幼熟悉的顾氏为主母,同伯言并肩扶起处在风雨中的陆氏!但在荆州求学的表哥顾邵,却带着身怀六甲的郑妾归来。
此事,若他偷偷做,姑父与伯言必不会说什么。可他却闹得满城皆知,流言蜚语甚嚣尘上,害得陆氏颜面尽失,令顾氏背负落井下石的恶名。
如此这般,姑父绝不会容他:休说正妻,纳妾都不行!
伯言更是恼火:岂有仗着子嗣,倒逼主母低头的妾室?世家大族,可以纳妾,但需主母出面操办,怎能容下这等人?!
伯言心善,终只是灌了她坐胎药,亦未将表哥逐出顾府家门,容他们二人在偏院继续上演两厢情深,你侬我侬的戏码。
成婚伊始,他有美妾相伴。
她亦心中有人,便主动写下和离书,“表哥,我不会打扰你们。五年后,我会自请离去。”
谁知,他却不同意,满是愤恨,“你们姐弟,既然看上了我顾氏主母的位置,你便一直坐下去!生生世世,你就在这里!表妹,民间有句俗语,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既然被困在顾氏一生,你也当如此。表妹,你今生今世,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将困在这里!困在这座怎么走也走不出的府邸里!”
自此,两人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许多年。
但表哥与那小妾,也日渐疏远,正应了那句情到浓时情转薄。
等到赤壁战时,江东危在旦夕,仿若眨眼之间,便会被夷为灰烬。
那郑妾收拾细软,欲奔向曹营,投靠那曾被她抛弃的普通百姓,如今却是名将的情郎。
表哥则是伤心欲绝,幡然醒悟,跪在祠堂的牌位前,对着列祖列宗忏悔,哭得梨花带雨,哭得声泪俱下,“绮儿,对不起。这么多年,我辜负你了。我们,我们……以后,我们好好过日子,好吗?”
“表哥,碎镜难圆,覆水难收。”
顾邵不这么想。
或者说,他不愿、不愿将自己的一生,都被困在十八岁时的雨夜里。
从前,他想要挣脱家族束缚,害得亲族伤痛。
此后,他愿用一生去弥补年少时的过失和伤害。
他与绮儿成婚十余年,终是有了延续两人血脉的子嗣。
好在,一切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两人又生下了第二个孩子,但终究是落花流水无情,人间悔恨无尽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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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从豫章匆忙赶回顾邵,看着妻子了无生机的睡颜,心中有着无尽的酸楚和懊悔。
陆绮似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眸,“表哥,你回来了。”
顾邵轻轻扶她起身,喂她喝了一碗热水、一碗药粥,再低声说道,“昨夜,我方回府,见你睡着,便不忍叫你。我在豫章,遇见舅舅。他说伯言好事将近,欲娶那位扮作男子的桥侍卫为妻。”
陆绮眼神一冷,很是决绝肃杀,“我已见过她,他们不会成婚。”
“如此,便好。我见过那桥侍卫,很是狡诈奸滑,不是良善之辈。她定是自负美貌,又见伯言不经男女情事,方才死缠烂打,诱骗不止,害得伯言,误入歧途,暂不知醒悟。”
闻言,陆绮咳了几声,五脏六腑皆在撕裂,却还是止不住为阿花辩解,“表哥,你误会了。她倒也不是这般。”
“绮儿,你与伯言就是太过善良,方才总令他们着了空子。依我之见,就算她有桥氏的姻亲关系在,也该给她几分颜色瞧瞧。你若怕脏了手,我去与主公说,必不会让你心烦。”
“孝则,此事乃是陆氏家事,我自有主张,望你莫要插手。”
顾邵心下一凉,眼神一痛,“绮儿,你我夫妻多年,你还要与我这般生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