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郑打着圆场,“剩下的才是精锐呢!熬过了最难的时日,心跟铁做的一样。老奴就是不明白,怎么这神武军就解散了?许帅还能在府衙里做个一官半职,别的就……”
上山当土匪,或者给人家种地当佃户。神武军的授田是一笔烂账,草创的军队血气方刚,玩不过精通此道的官吏。许枫桥聪明些,知道早早入官府点卯坐班,其他的拿不到地,一身武艺,落草为寇者不在少数。
是以剿匪难度骤增,渐渐有尾大不掉之势。
剩下的才是精锐。老郑一句话无意间点拨了赵崇约,一把刀和仕途青云比起来,孰轻孰重再清楚不过,“老郑啊,许帅那儿,你知道多少?”
“府君明鉴,小老儿只知道,许帅是莫将军最厉害的徒弟,前几年落草实属不得已。现在许帅是押衙,管理仪仗,又有人劝他从军,许帅接连拒绝,就连什么酒席宴会啊都一律不去。”
这些赵崇约也都知道,看来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赵崇约将古雪刀放入匣中,老郑亦步亦趋跟在身后,“老郑,许帅这时候一般会在哪儿?”
“校场!许帅的弓马刀枪一日都不曾荒废过,每天都要在校场待半天。上午在府衙就下午去,如若休假便上午去。今儿个初二,他又没什么亲戚,估计在校场呢。”
许枫桥正在校场弯弓搭箭,遒劲有力的臂膀将角弓拉得如满月一般。羽箭应声而飞,须臾稳稳中五十步外的红心。
“从良”的生活千篇一律——点卯上班,站在府衙门口装得凶神恶煞。偶尔的刺激可能只有宵小伏击,他一展神勇夺得满堂彩。
无聊的好处可能也只有安稳,没有惊涛骇浪的江湖传奇,也没有吹角连营的家国大义,许枫桥的意气早就消磨殆尽,他现在是唯恐有什么变数。
远处赵崇约亲自过来,抓住许枫桥的手臂,“许帅,我有事同你讲。”
许枫桥解下弓缴,角弓收入腰间挂着的豹韬内。他乌发束在头顶,青丝倾泻而下,顺风披拂,湛蓝紧身胡服利落干练,修饰出猿臂狼腰的身型。
校场四周无人,栅栏围着一片沙地。栅栏每隔五步就有一面旗幡,上绘青龙白虎和朱雀玄武,随风猎猎作响。
靶子、马桩,以及军帐和各种训练器械依次排开。三人走到靶子前,许枫桥拽下入木三分的羽箭,插入腰间左手边的胡禄内,“府君叫我有什么事,竟然亲自来了。”
许枫桥心知赵崇约这般神情必然是有要事相托,“府君待我好,我呢,结草衔环也要报答。只是有一点,我不去边骑营,不与燕王共事,也不从军入伍重回沙场。若府君为着此事,还是打道回府,恕枫桥不远送。”
“许帅还是这么执拗。”赵崇约调笑着,又让老郑递上木匣,并亲自打开,“你看看这是什么?”
“古雪刀?”许枫桥摩挲着刀鞘,“师父的佩刀。”
“此刀束之高阁实在可惜,我空有刀却使不出威力,还得让你来。”
许枫桥的了首肯,抽刀出鞘。睽违多年的古雪刀,曾是他年少郁结于心之物。他迫切地想要从师父手中得到古雪,却屡屡被师父教导,刀环上人不可执着于刀。
时至今日,他心中也不纠结,半是坦然。斯人已逝,古雪长留,思及此不由得愀然。
“往事如风,都已散了,府君今日亲自来,怕不是叙旧的吧。”
“许帅敞亮。我有一事相求,万望许帅不要推脱。”赵崇约笑道,“落翮山,许帅还记得吧?”
“那是我此前落草的地方。怎么了?”
“落翮山霍家寨极其猖獗,近几日甚至抢掠官府入贡的队伍,伤了许多人,我亦是痛心疾首。可巧,卢孔目献策,说有法子可解落翮山之困,而我又不忍他一个人钻进那龙潭虎穴,现在想来只有你能护住他。”
许枫桥听出这话里有话,却没点破——真不忍,干脆拒了,何必惺惺作态,当了婊子还立牌坊。
“卢孔目?就是那个因为妄议朝政被撤了进士身份的卢蕤?”许枫桥双臂抱胸,他印象里,卢蕤文文弱弱一书生,不像是能说出这些事儿的人。想来又是赵崇约找人背锅,一个不够还要拉一个。
“是他。”赵崇约眼见许枫桥还在犹疑不决,只好用了杀手锏,“若是许帅能平安回来,你弟弟也能在府衙找到职务,一生无忧。”
读书人骗鬼呢。许枫桥腹诽,他平安回来,赵崇约升官走人,新官上任,他还能找谁说理?只要他能力还在,弟弟就永远会是官府人质。
“我一个人不行?”许枫桥叉着腰,“还得带个拖油瓶。”
许枫桥初见卢蕤在一年前。彼时卢蕤刚灰溜溜从京师跟着赵崇约来府衙,腊月底临近过年,府里发了不少过年的米面粮油,这人不来拿。许枫桥没好气地搬去卢蕤家,刚一开门就看见这人哭得眼圈发红,一袭白衣攥着帕子擦鼻涕。
肯定是心念京师吃不了苦,扭捏作态,可笑至极。
“不行。”赵崇约耐心耗尽,“许帅这几日准备妥当,咱们就出发。”
胳膊拧不过大腿,许枫桥只好应下,“成,我尽量。”
“不是尽量。”赵崇约正色道,“是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