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处接到传来的情报时。
橙红色的晚霞,已被无边暗沉所裹挟围绕。
那景象,仿佛一条巨大的金色鲤鱼,葬身在暗黑沼泽中一样。
身上的鳞片依旧闪着光泽,灵魂却早早消融进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中。
让每一个盯着天空看的人,心下都不免染上些悲凉苍茫的底色。
天黑前的卫信苑,总是萧疏的。
无论是孟春还是盛夏,这样的感觉从没变过。
秦川不止一次地,在如此时刻极目远眺。
感受着从不同方向吹来的风,带起树叶摇动和青草战栗。
每到这个时候,那些前人留下的边塞诗句,总会具象成远处的群山、近处的草场,以及马群的嘶鸣和军人口中的呼喝。
秦川知道,这一回,自己是真的该上路了……
可他内心深处的那个隐秘,却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及过。
哪怕与之默契如韩凛,恐怕都很难猜到。
在这黄昏与黑夜交界的远望里,秦川早已去过那个地方,很多很多次——
那里的每一条路,甚至路边的每一棵树,他都熟悉得宛如掌心上的曲折蜿蜒。
所以,当他打开那三幅卷轴时,感觉到的不是广袤与陌生,而是亲切与思念。
就像一个游子,听到了乡音。
他沉寂着走过一排排屋宇,马蹄的奔踏声逐渐清晰起来。
间或掺杂其中的人声,也是中气十足、劲头不减。
秦川知道,那是剩下的人,在没日没夜加练,用以消解内心的澎湃与躁动。
当他的身影出现在孔毅等人面前时,这些人并不打算停下操练。
他们习惯了,将军这时候散步。
有时在屋前,有时在山脚,有时就在这操场上。
彼此擦肩而过,并无什么言语。
但今日的秦川,明显有所不同。
他停住了往常会直接穿过操场的步子。
冲着众人,做了个“止”的手势。
而后,便静静等着他们排列成以往的队形。
一阵风过,碎发在秦川侧脸上,留下微微的痒。
他看着面前这九百二十人,每一双眼睛都跟自己的一样。
“很好。”秦川说,声音洪亮、清脆有力。
“大家都回去陪陪家人,三日后辰时正,飞骑营准时出发。”
看出了众人的拒绝之意,他无奈朝着前方摆摆手。
叹息如扑闪着翅膀的飞鸟。
“大家都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什么时候干什么事儿,等到了草原,不怕没有尽兴的机会!”
周围人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最终还是遵从了将军的安排。
他们回答了声“是”,便收拾起自己手里家伙,将马牵回了马厩。
秦川也回到小屋,简单整理了一下。
提上韩凛那夜送来的箱子,就去找破军。
在这几年里,那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也渐渐展现出它的成熟。
虽然年龄在马群中属实算不上大,可每次跟着秦川演习冲锋时。
都是一副大将风采,俨然成了所有马匹的领头。
“嘿,小家伙,我们就要回你的家乡了,开心吗?”
秦川牵着破军走在草地上,有一搭无一搭地跟对方聊着天。
他这个喜欢跟动物说话的毛病,从始至终就没改过。
卫信苑周围的鸟儿、松鼠甚至兔子、狐狸,凡是碰见过这个少年的。
都被他拉着,当伙伴一样亲切攀谈过,只不过时间上有长有短罢了。
而其中,最通人性、回应给得最多的,当然非破军莫属。
就像现在,它正哼着鼻子,迈着碎步。
以自己的期待,应答着面前之人的问话。
秦川从那圆溜溜、黑漆漆的大眼睛里,看见倒映着的绿草茵茵,不禁笑了起来。
这边一人一马刚进城门,月亮就忙不迭将光辉洒向大地。
秦川望着头顶上的星空皓月,还是决定先回家一趟。
破军呢,像是一早猜中了他的心思。
所以不等其拨转方向,就撒开四蹄,向着那条熟悉的小巷奔去。
一路上,周身景物迅速从眼前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