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承安离开后,屋里子只剩下余怒未消、又无可奈何的右副使。
以及面前那个武功高深莫测,脸上难辨悲喜的齐王。
琼露打在琉璃盏里的声音,依旧活泼动听。
喝酒的人如今却被消磨了气性,只一杯接一杯灌着。
尝到的仅仅是苦涩与失败的滋味。
就在右副使连灌两杯,酒水顺着胡子流到衣襟上时,齐王开口了。
“贵使大可不必如此——中州不肯与北夷和亲,说到底,真正获利的可是你们家姐啊!”
“哼,收起你这副假惺惺的嘴脸,我看了就想吐!”
右副使又给自己添了一杯。
刚要喝,就被齐王以扇骨按住。
他挣扎着想要抽出杯子,来个一醉解千愁。
但齐王的声音却无处不在,充满着闲适的风度。
“呵呵呵,看来这一身的伤,还是没能让贵使接受教训。”
“在这里,我便是规矩——我想说的话,没人能打断、更没人敢不听。”
说着,琉璃盏应声而碎。
芳香的酒气弥漫一室。
随着清澈的色泽,铺展到地面上。
右副使畏惧地收回手,连坐姿都瑟缩了几分。
跟外头,夹着尾巴的流浪狗别无二致。
“贵使可以想一想,若中州真同意和亲,嫁过去的不管是公主还是宗室女子。只要有中州朝廷,这个强大的靠山在,她就是当之无愧,并且永远无法撼动的王后。”
“到时候,你的姐姐无论多受宠,都要屈居人下,谦卑地侍奉新后。连带她的孩子,都无任何继承王位的可能……”
右副使的脸色变化起来。
像是竭力寻找着齐王话中的漏洞,一时又抓不住破绽。
摇了几下扇子,齐王继续道:“你我都清楚,纵使中州拒绝和亲、出兵北夷,也不可能仅靠一战,就彻底击垮元胥王上的统治。”
“只要王上在,你的姐姐和外甥,就有着不可限量的前途……”
齐王找准时机掐住话头,语气急转直下。
“说白了,给你姐夫放点儿血,让他以后老实点,中州和北夷还是能继续合作的。”
“只不过,我们喜欢听话的盟友,不喜欢叫得太欢的狗——这一点,还请贵使务必记在心上。”
寒颤自骨头缝里向外蔓延,直窜到全身各处。
右副使所了解的中州文化并不多。
可多年以来他始终记着一个词——
杀人诛心。
这是他那简单头脑中,所能想出的最残酷惩罚。
逃无可逃、躲无可躲,还得心甘情愿跳进去。
然后,眼睁睁看着一切,走向无可挽回的终局。
“王爷的意思,在下明白了……”
“时机合适的时候,我自会写信回去,让他们劝住王上,接受中州开出的条件。”
右副使心里的那团火,彻底熄灭了。
灰白色余烬空空地悬在那里,比死亡还要虚无。
午后的暖风,透过开着的窗户吹进来。
还带着点儿清新好闻的花香。
可这一切,都如女子的纤纤玉手和曼妙歌喉一样。
再掀不起眼前这北夷人,内心的任何波澜。
讨了个没趣的风儿,显然并不气馁,又从虚掩着的门扇钻出去。
把自己送进那更渺远、更广袤的所在里。
皇宫中,偏殿旁的书房里。
陈瑜亭召集了包括陆司理在内,几位对边镇和北夷较为熟悉大臣。
一齐对着方缜传回的情报,以及根据书籍记载推算出的信息,核验着面前刚刚送来的地图和文书。
宽敞的书房内,有着这个季节所不具备的热。
纵使身在其中的人几乎并无交谈,都是以眼神或手势进行沟通。
可挥舞着的胳膊、跳跃在卷轴上的指尖,和每次走步与翻飞纸张时惊起的暗流。
都在加剧着这份如火如荼的忙碌。
没人来得及停下休息,更没人来得及喝口茶。
这个六人小组,用了原定计划的一半,就进行完了所有核对校验工作。
最后,他们一致的观点是——
包括正使和左右副使在内所有人,提供的情报均无作假!
只是由于官位高低不同,所知有多有少。
但皆可相互印证、互为依据。
所以能够下定结论:
这份战前最重要的情报,真实可信。
它将会是,锁定战局的最关键因素。
“陆大人,劳烦你把这汇总好的讯息,连同地图文书,一并送去陛下书房吧。”
待其他人走后,做着最后整理的陈瑜亭,对陆司理这样说。
后者手里动作明显滞了一下,很快就恢复了专注。
边将摊开的奏折一一合上,边问:“陈相,这么重要的汇报,交给我是不是不太妥当?”
“哎——”陈瑜亭摆手示意。
让身边的年轻人,先停一停手里的活。
随即说:“你们这些中州未来的顶梁柱,需要的是时间和历练!不从现在开始,难道要等你们老得跟我这把年纪,再上路吗?哈哈哈……”
和蔼的笑容,绽放在陈瑜亭那张天生就能给人以安定感的脸上。
陆司理不再推辞,而是取过一旁桌子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