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烛阴的洞府大门重开,濯缨急忙跑了进去。自知同他这瞌睡龙是讲不通道理的,是以佯作痛改前非的模样,一入大殿,她急忙一个激灵坐在烛阴的赤脚上,恰好避开了寒石之凉,紧紧抱住他的双腿,一把鼻涕一把泪哭诉道:
“你这个老没良心的,竟然趁我不在,引了狻猊(音同酸泥)那只臭龙入钟山。你不顾身份为收个徒弟开罪少司命,竟然还不知悔改,还教那狻猊未过门的小青蛇告到须弥山杀生佛那处去了。如今可好了,你这整日昏昏欲睡的好日子到头了,被罚为人间烟火,五百年惊鸿一瞥,五百年灰飞烟灭……”
“那杀生佛也真是,明明是狻猊那只臭龙自个儿跑来钟山的,他竟然徇私情有所庇护,独独罚了你一个……”濯缨这番话还未哭尽,烛阴已挪开了脚,挥袖给了她一个泛着通体赤光的巨大珠子,足足有她的脑袋这般大,沉声道,“这是钟山特产火龙珠,你抠了这么多年,都快被你盘包浆了,且带给蓬莱仙翁那老小子,他见了自会收你为徒。”
濯缨咬着牙捧着沉沉的火龙珠,霍然止了哭声,抬起头看向蟠龙嘴里,果然空空如也。她不禁暗忖,这瞌睡龙果然是下了血本,也要将她赶走,遂挺直腰身站了起来,更加不痛快道:“我明白了,你这是在杀生佛那处受了气,回来无处撒,便往我身上撒了。纵然你有再多不痛快,也不该将我逐出钟山,更不该将这么宝贝的火龙珠送给蓬莱仙翁……你既要去人间了,更该将我留在钟山替你看守,否则……”
她这话还未说完,便见烛阴冷着一张脸,全不似往日的面无神色:“你这些话都打哪儿听来的?看来那些多嘴多舌的石头,都该往山深处埋了。”
“你堂堂钟山之神枉顾身份,为收个不学无术的徒弟,全然不顾别人大婚在即,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破一桩婚,你这是毫不知礼、恬不知耻……本就是你的不是,何必牵扯到那些无辜石头身上!”濯缨苦口婆心的规劝烛阴,他竟然还不知悔改,顽固不化,执迷不悟!
“你不就是怕我留在此处误了你的好事?”濯缨那时也是气极,口不择言,竟将那些石头同她说的玩笑话,全抖落了出来,“他们都说,如我这般年纪的丫头留在钟山,唯恐那狻猊误会我与你有些什么;若是解开了此层误会,他若知晓我名字与你相仿,那就更糟了,定会误以为我是你的私生女……”
此时说起这话,原本的玩笑话可就全没了玩笑之意,反倒像是有意往烛阴身上泼脏水。烛阴被她这说得一愣一愣的,回过神来正欲开口,濯缨忽起了身,捧着那块足足脑袋大的火龙珠,似置气一般大声且无礼:“不就是去蓬莱,我去就是了!”
濯缨转过身正欲大步流星而去,忽又顿足,别过头气鼓鼓道:“要我去蓬莱也行,你得给我找只坐骑,送我去。”
既然都要走了,当然也不能吃哑巴亏,白白替烛阴守一千八百年的钟山,临走也得捞一只坐骑。
“蓬莱仙翁不喜欢论人长短的小仙,你去蓬莱切莫再胡说八道了。”临走时,烛阴一面叮嘱着,似唯恐濯缨在蓬莱失了他的颜面一般,又万般不情愿地召来赤鸟给濯缨当坐骑,送她去蓬莱,“这赤鸟可是我的坐骑,借你一用,莫要痴心妄想……”
本来濯缨还挺高兴,去趟蓬莱竟然能捞只赤鸟当坐骑,也算不亏。
可在去蓬莱的路上,濯缨忽然想起这赤鸟前些年教烛阴送去了须弥山修习佛法,而那狻猊近来也在须弥山杀生佛座下修佛法。这须弥山离钟山,可是十万八千里之遥,若无赤鸟的引见,那狻猊怎会无端去钟山,可见赤鸟从中脱不了干系。
如此一想,濯缨愈发觉得身下的赤鸟不讨喜了,不免就多说了几句:“唉,你说你好好的一只神鸟,先前在钟山蹭吃蹭喝了几百年,后来又去须弥山蹭吃蹭喝了几百年,这日子过得何其逍遥自在,干甚要替那两只臭味相投的龙做传信使……”
“如今倒好了,不仅害那只瞌睡龙变成了人间烟火,受五百年惊鸿一瞥,五百年灰飞烟灭之苦。更惹得水族五太子那未过门的小青蛇伤了心,听说整日哭哭啼啼的……”
她本是欲借此良机好生教导着赤鸟一番,令其更听话懂事些。怎知他也同烛阴一般顽固不化,执迷不悟,且性情极为凶恶,根本听不得濯缨念叨,竟然一个急冲云霄,双翼生风陡然翻转,生生将濯缨从云端扔下……
本来以濯缨的道行,穿过几重云烟且做腾云驾雾,乘风飘然而至。奈何乾坤袋里装的那个火龙珠太重了,竟带着她从云端咂了下去——
眼看那蓬莱三仙山就在身下了,岂知偏差了那么一丁点,害得她生生落了沧海。竟然又是沧海,她大概是和沧海有宿世血海深仇,否则岂会一再落入此海中。
以濯缨的道行,加之以先前落海的经验来说,她本该浮于海面不至于下沉,奈何乾坤袋里装的那个火龙珠委实极重,似有带着她一同沉入海底之意,海水没头、慌忙之间,她伸手胡乱一抓,竟天无绝仙之路,她一把似抓住了什么东西——
那东西力气极大,凛然一阵风过则将濯缨轻巧地带上了岸去。待濯缨跌落于蓬莱山前,一身狼狈地抬头瞧去,方见眼前立着一个仙人,模样极为俊雅,面如冠玉,一身白衣长袍飘飘,仙风道骨的模样,倒有些像那些小鱼仙口中的白面书生。
“何方妖孽?胆敢在蓬莱作祟!”这白面书生开口说的话确是冷冰冰的,面上也是冷冰冰的,好似瞧什么怪物般瞧着濯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