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缘君的心沉了下来,低而缓地跳动着。
有士兵说见将军与乌珠一路搏杀往北边去了,她便沿着士兵指的路向前找着,独行踽踽,缓缓穿过了不息的人流,眼见前方的人越来越少,直至无一直立之人。
她脑中突然产生晕眩,视线变得模糊,周遭的一切都好似在晃动着,好在她反应尚且迅速,伸手扶住了冰冷的墙面才没有摔倒。
手心传来的刺骨凉意让她清醒了些,片刻之后她稍稍缓和,便强迫自己站直。
无论如何,她都要带他回家。
她望着遍地阵亡将士互相枕藉的骸骨,蹲了下来。
她一边在口中低声道歉,一边听着耳边自己咚咚咚的心跳,手中轻缓却不停地翻找着。
她怕找到他,更怕找不到他。
不知过了多久,冬阳缓缓地升到了半空中,金色的光辉从巷口直射而入,灼得她本就酸胀难忍的眼再也按捺不住,热泪溢满眼眶。
她跪坐在地上,眼前的世界被包裹在了晶莹而折射着光辉的水珠中,她已然看不清眼前的这些面孔了。
哭什么!误事!
她正要抬起手拂去泪水,忽然发现巷口灼眼的晨光被一道暗色的影子遮挡住。
她呼吸凝滞了一瞬,缓缓抬起头望了过去。
她的心脏突然跳动得缓而重,她甚至感觉抬头的过程足有一甲子般漫长。
头颅仰起的瞬间眼泪从下眼睑滑下,她的眼前清明许多,看见了一道模糊的轮廓。
那定是个英武不凡的大将军。
他高大的身躯遮住了大半恼人的眩光,宽肩劲腰,脊梁直挺。
一袭明光铠在他身上夺目耀眼,只是上面遍布猩红的血渍,有敌人的,也有他自己的。
视线上移,见到他坚毅的面庞上粘了沙土,同时混杂着喷溅而上已然干涸的血液。
纵然满身脏污,但一双星眸熠熠,里面燃着永世不灭的光。
他艰难而缓慢地向她走过来,在一步之外站定,然后向她伸出了手。
她的大脑此刻不再接受理智的指令,她紧紧抓住这只修长有力的手,迅速站了起来,不顾他身上的脏污,用力地抱住了他。
她感受到他胸腔中发出了震动,他说:“脏。别……”
只是他话未说完,就重重地向地面倒去。
倒下瞬间残存的意识让他用力翻转了身体,令自己先着了地,而她摔在了他的身上。
“玄哥哥!”
……
待陈九曜涣散的意识重新回归时,他人已经躺在了一间陌生房舍的塌上,初初睁开眼时他还适应不了日光,只能逆着灼眼的光看到床边几人模糊的身影,耳边传来他们的对话。
“实在是将军龙雏凤种得上天庇佑啊,将军浑身多处伤口都险些致命,好在皆没有伤及根本。但也须按时吃药好好将养,使身体尽快恢复如初。”
“呵,龙雏凤种若真能得上天庇佑,那他也不用遭这些罪了!你没见他身上有多少陈旧伤疤吗?”
“多谢刘军医,别听他胡吣,同我来这边写药方罢。”
“啊……好。”
……
萧云山回身发现了已经清醒过来的他,忙提醒其他人:“九曜醒了!”
几人连忙凑过来询问:
“九曜你感觉怎么样?”
他努力地笑笑:“你们别担心,我无事。”
楚定音低低地叹了口气:“乌珠的尸首已经挂在城头示众了……你说你这又是何必,便是放他逃了又如何,竟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此人绝不能留,匈奴几次出其不意的奇袭背后都有他的筹谋,他若活着定会是个祸患,我们后面仍将阻力重重。借此机会将事了结也好。”
顾缘君抿抿唇,“你说的都对,但要舍命去换,便是大错特错。”
陈九曜想起晕倒前所见她伤心欲绝的模样,满怀悔意和愧疚地道歉:“是我不好,让你……们担心了。”
他迅速而真诚的道歉总是能让她立刻消气,她无奈地鼓了鼓脸颊,知他现在定是很关心战后伤亡情况的核算结果,不待他问便先开了口:
“幸有几位将军和将士们舍身忘己,死战不退,匈奴此行三万人马就此全军覆没,所有匈奴战俘就地斩杀。而我军的两万兵马……一千将士重伤……七千将士阵亡,尸首已经收殓回来了,待我们返程,就带他们回家……”
话落,一室静默,哀而无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