阡城司马府。
匈奴单于听完汇报,用锐利的眼看向面前这个从阿巴哈一战中侥幸逃回的士兵,他凶悍而被胡须覆了半张面的脸上突然露出诡异的笑容,然后慢慢站了起来,提起一旁兰锜上所架的利刀,一步一步地向他走过去,仿佛是只索命的厉鬼。
他将重刀高高提起,再狠狠砍下。
一边砍一边怒道:“那你还回来干什么!!”
尸首两处,血溅满地。
纵然是见惯了这些血腥的场面,下首的右谷蠡王还是被唬了一跳,他犹豫地开口:“单于……六王子的尸首还挂在阿巴哈城墙上……我们是不是先着人接他回来……”
只是话未说完,尚提着带血之刀的单于便恶狠狠的望了过来,表情可怖,仿佛要将他也杀了一般,他连忙闭上了嘴。
“他倒死了干净!我们带来十六万五千人马,如今只剩七万一千!大半是拜他所赐!图兰那贱女人怎么生出这么个祸害!去!给我把她宰了!”
“是!”
一旁给匈奴单于递来巾帕擦手的婢女垂下头颅,掩住自己控制不住的憎恶眼神。
孩子要女人忍住裂体之痛生下,孩子犯错要全部怪在女人身上,那男人到底有什么用?!
……
陈九曜正面色苍白地倚靠在床头,同楚定音几人梳理着战后事宜。
此时左卫率赵征走了进来,禀报:
“将军,回纥使臣送来这封书信并几箱珠宝,正候在外面。”
陈九曜抬眼,面无表情地将信接过。
一旁顾乘风嗤道:“脸皮是有多厚!现在倒来得及时!”
陈九曜扫了一眼信的内容便将信合上扔到一边,启唇吩咐:“将使臣和几箱珠宝一同请到城外,再让他带回一句话:阿巴哈你们既管不了,那便暂且由大霂接管。”
“是!”赵征应下,退出屋子去办事了。
“哈哈哈合该如此!”萧云山大笑出声,九曜这人虽雍容尔雅、待人温和,但做起事来却杀伐果断雷厉风行,与他同行这么多年倒从没受过什么憋屈的气。
几人不再理会那些,一同商讨敲定阵亡将士亲属的抚恤政策,除了朝廷的补贴,他们拟再另外补贴一份。
他们现在有了些余力和闲钱,便要尽全力给出他们能给的最大的补偿……虽然这些远不足以抵一条人命,但照顾好他们的亲属也算聊以慰藉这些英雄的忠勇。
几日后。
“殿下,我们出发……”
顾缘君见门口无人,门也只虚掩着,便如往常来商讨事务一般直接将门推开迈步而入,却正撞见他赤裸着上半身雄健的肌肉,正在艰难地给自己换药。
她连忙背过身去,将手背覆在通红的脸上降温。
“怎……怎不叫人帮忙……”
正专心而艰难换药的陈九曜听到她的声音亦是慌乱,握着布带的手轻轻一抖,连忙背过身:“我有事让赵征和周滔去做,他们恰巧出去了……无事,我可以的……”
室内沉寂了片刻,静得两人都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细微的声响使对方察觉。
陈九曜迅速将伤口包好,披上了上衣,才转过身来开口问道:“你方才是说……大军已经准备好了吗?”
“嗯……快了,我是来问你要不要和我一同去和小乌雅告别。”她还未回过神来,有些不自然。
“要去的,稍等。”他一边说着一边郑重地点头,并不在意正背对着他的她是否会看到。
迅速地将铠甲穿戴整齐之后,他把两臂护腕利落地系好,然后抓起案上的玄金兜鍪,开了口:“劳烦久等,走罢。”
“嗯。”
一路上两人还是有些不自然,陈九曜抿抿唇,先行开口搭话以缓和气氛:
“听乘风说你这两日总是梦魇,我问了刘军医,他说可能是情志不畅、心力交瘁导致的,需要根据具体的情况辨证施治。此间已经事了,今日你定要去找他开一方药。……我记得你小时候不论哪里有不舒服都会主动向大人讨药来吃的。”
他说到此处像是想到了什么,带着忍俊不禁的笑意接着开口:“连手上擦破了皮都要问吃什么药能好得快些。怎么长大了反而不懂得照顾自己了呢?”
正转过头专心听他说话的顾缘君猝不及防地听到了自己儿时的幼稚糗事,先是窘迫地移开了眼神,随后立刻将头转回,理直气壮地回视他,口中怨怪道:“我会去的……你记性这么好做什么。”
都怪她在几人中年纪最小,那些童言稚语仿佛是在他们这里留了案底!
陈九曜看她这幅理不直气也壮的模样,脸上的笑意更是抑制不住,眉眼弯弯,眼中含着粼粼波光。
被他这么一打岔,她从无意撞见那一幕的羞窘中恢复了过来,关心道:“伤口还疼吗?”
他薄唇轻轻勾起,往前快走了两步,然后转过身来给她看自己的样子,很笃定地说:“不疼了。”
……才怪。顾缘君对这个回答半点不信,但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问。
二人就这样一路说着些没有实际意义的话,或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事,来到了小乌雅的新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