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轻河不可置信地地看着他,撒开手,一步步退回原地,终于崩溃:“什么叫一错再错?你告诉我,什么叫一错再错?!”
他指着自己胸口用尽全力砸下去:“爱上你就是错吗?让你正视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是‘一错再错’吗?都到这时候了你还想骗我......”
他似哭似笑地摇着头:“那我宁可你是死了。”
山轻河沉重地呼吸像擂鼓一样敲击着两人的耳膜。裴颜也再也止不住胸口翻涌的气血,哇地一声吐出口淤血,开在雪青色的衣服上,像用红线绣在上面的莲。
山轻河赌气不想扶他,可是又无法忍受裴颜脆弱无助的模样,最后还是冷冷抿着嘴角,用自己的衣服一点点擦拭裴颜身上的血污,直到两个人一样狼狈不堪,跌坐在黑暗里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光亮。
其实在赶回来的路上,裴颜就隐约预见了凌云山上会发生什么。他算到了世家中恐怕会有人对山轻河不利,也算到了双生灵华可能会进一步恶化。为此,他一早就和赵宜清交代,要他务必寸步不离地照顾山轻河。甚至,裴颜都算到了山轻河可能会迫于形势进神天问受审,但他信得过自己徒弟的为人和道心。忖度他至多受点皮肉之苦,不会有大事。然而千算万算,什么都算到了,他却唯独没算到山轻河居然会在第三问“情恨”上栽了跟头!
而这个最终的祸源,居然就是他自己!!!
一想到这,他的心就如被千虫万蚁轮番啃噬,又痛又痒,简直一片乱麻。
“轻河,我是你师父,”裴颜被山轻河悲哀又绝望的眼神打断,但还是发了发狠心移开视线,隐忍着内心的不忍和纠结继续说了下去,“你我师徒,实不应该。”
“一个师徒之分,对你来说就这么重要?”山轻河无法理解裴颜的固执,“那如果我不是你徒弟,是不是今天的一切你就都能接受了?”
裴颜浑身一震,惊讶地看着他:“你说什么?”
“我说,”山轻河慢慢贴过去,一只手僭越地托起他冰凉的脸庞,语气里流露出藏不住的祈求,“如果我不做你的徒弟,你可愿对我坦诚相对?”
裴颜目光闪躲。良久,他推开山轻河的手,冷冷望向一边,沉默不语。
山轻河似乎早已料到他的答案,冷笑一声站起,俯瞰裴颜的目光怨恨又缠绵。
“你果真是在耍我。”
山轻河眼底有泪,他倔强地抬起头不让泪落下。
“我从未戏耍过你!”
裴颜猛地抬头,眸光浅含愠怒,待看到山轻河哀怨苦楚的,又忍不住放低了声音:“总之我只能是你师父,你也只能是我徒弟。就算我救了你,替你受了神天问,也不能证明什么。”
“我懂了,”山轻河点点头,扯开一丝笑,“一切都是我自作多情。”
裴颜心尖一颤,闭了闭眼:
“是。”
裴颜一句话把山轻河堵得不清。他气愤地背过身去,却被面前突然发光的玉璧晃了下眼睛。
山轻河察觉危险,立刻挡在裴颜身前,他小心伸手触碰,刚一摸到冰凉顺滑的玉璧便两眼一花,眼前玉璧里赫然出现一副活灵活现的画卷。
他蹙眉细看,那画中人竟像一瞬间像活了一般动作起来。少倾,石壁光芒越来越盛,随着一阵天旋地转,山轻河惊觉自己掉入画卷之中。他被某种力量禁锢在半空之上,被迫俯瞰着下面发生的一切:
顺兴277年,梁国宰相裴晗遭小人诬陷,被革职发配到边陲烟瘴之地。裴晗性情坚韧,优容不迫,坚信总有一日会清白于天下。因此虽日日茅屋草舍,粗茶淡饭,却依旧每日勤勉,遍植花木。更喜效仿古人之风,将兰若草木簪发佩戴,以铭心志。
这日,一阵激烈的马蹄声猝然响起,裴晗心怀疑惑。他放下书本出门迎客,抬头却见来人竟是一直驻守边关的好友,威远大将军山择栖。
山择栖下了马走向裴晗,脚步一顿,差点认不出这是昔日权倾朝野威名赫赫的一朝宰相。但细看下去,却见裴晗容色依旧,眉宇间不见一缕浊气,反而更添沉稳笃定,可见期间裴晗心志未曾动摇,他心中才略略安慰。
“你怎么回来了?”裴晗迎人进屋,“难道边关有变?”
山择栖走在他半步之后,看着他发间散发幽微香气的半枝梅花,再看他茅舍之内虽然贫寒却纤尘不染,一时被红泥火炉晃了下心神,总觉得面前之人风姿绰约,更胜从前。
“陛下派我迎你还朝,”山择栖说,“待你回到京都,我即刻便要出征。”
裴晗惊讶抬眸,旋即又缓缓敛去惊讶神色,眼底浮上一层层淡淡的无奈。
他们这位皇帝陛下啊......当年那么多人为裴晗求情都没能免了他发配之苦。如今三年过去,皇帝自知朝政不稳,却连一道诏书也不下,只把镇守边关的山择栖叫回来,就为了借他的人情,把裴晗请回去。
裴晗笑着摇头,不知该说什么好:“还劳你天南海北的跑一趟,真是......”
山择栖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身上还带着长途奔袭而来的一身风雪。
裴晗给他倒茶,“那你何时启程?”
山择栖看着他没说话。
“怎么?”
“即刻就回。”山择栖把视线从他发间的梅花上移开。
裴晗眉眼弯弯,“这么急啊......也好,那等你下次还朝,我们再好好聚聚。”
山择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裴晗起身送他出门,恰逢大雪纷飞,山择栖见他穿得单薄,二话不说就按着他的肩膀把人送回了房里,反手关上了门。
隔着一道薄薄的门板,山择栖心绪复杂。
他想说,老皇帝不识抬举叫你明珠暗投,都是他的错。
还想说,多年未见,宰相一切如旧,我心甚安。
“将军?”裴晗的声音突然在门后响起,山择栖的心随之一颤。
“裴晗,”山择栖久经沙场,声音早已不似从前般明朗,一张口便是一阵塞外风沙,带着寒凉坚硬,直抵人心,“保重。”
裴晗在门后仿佛笑了笑,他扣了扣门扉,语气郑重:“说好了,等你凯旋,我亲自去城外接你。”
山择栖低低一笑,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顺兴278年,梁国遭强敌围攻,大将军山择栖战死边关。噩耗入京,宰相裴晗当场吐血。然大局已定,梁国势微,裴晗勉力支撑一年,最终案牍劳形,油尽灯枯,不幸于次年年底咳血而亡。
德正10年,夏国皇帝夙兴夜寐治国有方,百姓安乐幅员辽阔。
德正11年夏,南方突发洪涝死伤无数,一个月内,暴雨席卷全国,情势岌岌可危。宰相山意承亲自南下治水,不幸感染瘟疫而亡。皇帝裴直骤失良臣,心痛不已。亦于次年南下治水时为救落水百姓,溺水而亡。
德正189年,天下纷乱战火四起。夏国护国寺主持裴泯为救百姓逃离死城,以一己之身抵抗外敌,被外敌围攻,遭车裂而死。天下第一剑客山不归为其遭遇不忿,只身杀入敌营,夜斩敌首五百,力竭战死。死后与裴宿一起被曝尸荒野,野狗分食。
清和217年......
清正278年......
元熙8年......
时间飞逝而过。
百世后,由于裴晗和山泽栖世世为国为民死于博爱大义,积攒了百劫之功,功德圆满,两人一起立地飞升。
一时,民间颂其功德者无数,天界亦大举赞赏二人累世之功,尊他二神为“和真”“令元”上神,二人作为人界福神受尽香火,神力比天,风光无限。
两位上神本人更是心意畅达,自觉从此可以并肩而立携手与共,一起守护人界种种,和真上神为庆祝此事,还亲自做了一枝玉簪赠给令元上神,令元虽未多言,却日日佩戴,从未离身。
众神都以为天界从此又得两员猛将,未来一定会顺风顺水。然而,没过多久就出现了一桩巨大的变故,打破了久违的安宁。
因他二人都是福星,一起飞升不过百年人间便陷入了一场生死存亡的巨大混乱中。偏此时新的福星还没有诞生,天界中便有人提议再找一个福星下凡解救苍生。
此言一出,众仙面面相觑各执一词,谁也不肯主动下凡救世。
有的推脱说功德已满,自愿让出机会给新神积攒功德。有的则说天界或有大变,不敢擅离职守。
最终还是裴晗看不下去,自请下凡,但却遭到了知交好友山择栖的强烈反对。当天晚上,二人为此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不欢而散。
看着裴晗黯然离开的背影,山择栖一肚子冤枉说不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