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轻河万万没想到神天问会问及此,顿时僵在那里!
他无法控制的想起裴颜,然刚一在心里念出“裴颜”二字,天上突然炸响一声惊雷,似乎九天雷霆震怒,狂风骤起,未及山轻河反应,一道带着火星的巨大雷电以劈山填海之势向他劈来!!!
“大师兄!”
“山轻河!”
“师兄!!!”
人群里响起一片惊呼,仿佛山轻河被神天问劈成碎片已近在眼前,山轻河自己也觉死期将至,心凉半截。他努力想睁开束缚,却觉得被神力捆束得更紧,更难以动弹。然而那雷火却十分迅猛,不给人挣扎的时间,像火龙一样咆哮而来转瞬即至!
山轻河自知不敌,苦笑着看了裴颜最后一眼。这一刻,他突然有点庆幸。庆幸他最丑陋不堪,最无法诉诸于口的样子,总算不会让裴颜亲眼看见......
“师父,对不起,我还是做不到——”
临别之际,他抬起眼眸,却惊讶地发现裴颜居然神魂归体,正飞快地奔向自己。明明和裴颜之间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却清清楚楚在裴颜的瞳孔中看到了自己。他还看到裴颜的一身白发不顾一切地在天际间铺陈飘摇,像一张网,想要将他包裹保护起来。
裴颜的身影越来越近——他张开双手,神情急切,一步跨越银河、跨越风雷交加的天际、跨越人世间所有遥不可及的距离,以常人不可及的速度,比九天神雷更快一步地挡在了山轻河身前。
“轰!!!”
世界上所有的声音突然都消失了。
山轻河头晕目眩,睁开眼是一片白茫茫,耳朵里全是数不清的嗡鸣。
裴颜的白发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胸前,手腕。
然后一点点落下去。只剩一缕发尾缱绻在他指尖。
他眼里有血,模糊间,好像看到裴颜在冲他笑,又好像初见时那样面无表情,不落凡尘。
在一片血雾里,裴颜一点点飘落下沉,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仿佛一只落叶,轻轻晃晃坠落。
归于尘土,没于大荒。
山轻河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是裴颜在最后一刻替自己挡了神天问的雷劫。
“裴颜!!!”
他突然疯了一样挣扎起来,不知从哪爆出一股惊人的力量,竟硬生生挣开了天柱的捆绑,飞身向下,将不断跌落的裴颜捞进怀里,“裴颜!裴颜!”
天空又在雷鸣震震,许是不满裴颜替徒受过,一道雷电又噼啪落下,在半空拐了个弯儿,竟绕过山轻河专向裴颜打去!
山轻河愤怒至极,他本能地化出一道符咒相抵,见力量不敌,索性背过身去紧紧把裴颜遮在身下,仰天怒吼:“要么今天就劈死我!否则我一定掀翻天界!誓报此仇!”
失去裴颜的惨烈恐惧像一把火,顷刻间点燃了山轻河心底从未彻底熄灭的杀戮和愤怒。
暴怒之下,一阵激流在他体内千回百转四处游走,奇经八脉齐齐震动,灵海沸腾翻滚,双生灵华痛不欲生。山轻河再也承受不住,他怒吼一声,一掌对上天雷,没想到竟瞬间破境,从结丹一跃成为化神。玉沙剑的剑灵也被这股强大的力量震动觉醒,以半神之体附着其上,一人一剑,硬把天雷之怒化去大半。但山轻河仍被天罚击中,灵海大乱,水灵华几乎被震碎,全靠火灵华苦苦支撑。
山轻河横遭此劫已是不甘,如今裴颜在他怀里生死难料,更让他对所谓“天道正统”心生怨恨。他双目通红,举起玉沙再次朝天一劈,天空顿时爆出一阵惊人的雷鸣,密布的层云荡开,天空露出原本深不见底的暗夜,火球则如瓢泼大雨般纷纷落下,众人惊叫,连忙躲藏避挡。
混乱中,怀里的裴颜突然动了动,山轻河垂眸,见他脸色苍白,嘴角流下一抹血迹,整个人虚弱不堪。山轻河抱着他看了又看,额间白莲隐隐发黑,恼恨又心疼,恨不得低头吻去他嘴边的血,“你怎么样?”
“走......”裴颜气息微弱,手指微动,指向东南,“快走......”
“好,我带你走!”山轻河抱着裴颜抬步要走,一阵头疼却在此时忽然袭来,他不得不踉跄着停下脚步,抬手狠狠锤了一拳自己的头,对着面前的空气怒吼:“滚开!”
下一刻,火红的瞳孔逐渐恢复本来面目,山轻河颤抖着喘息了一口气,不敢流连,立刻抱着裴颜向东南方向掠去。
凌云山的纷乱渐渐消失在身后,山轻河突破化神后御剑极快,一炷香的功夫就奔到瀚海黄沙之境。他抱着裴颜徒步在荒无人烟的黄土里,掂了掂怀中人,心里又痛又甜,复杂万分。
“师父,你怎么样?”山轻河声音温柔,爱意几乎化为实体,一遍遍抚过怀里重伤的男人。
裴颜缓缓睁开眼,颤抖着抬起手,虚指点了点半空,水魄剑灵自行发动,用一道蕴含裴颜力量的剑阵,撞开了无岩虚空之境的大门。山轻河毫不犹豫地抱着裴颜走了进去。
大门在他二人身后缓缓闭合,无岩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不知在这片神秘的暗黑里走了多久,山轻河终于看到一抹亮光。他背着裴颜一步步挪过去,发现是一片干净整洁的石墙,石墙光洁如镜,闪烁微光,山轻河判定安全,遂放下裴颜,扶着他缓缓躺在自己怀里。
直到此时此刻,山轻河才敢认真看一看他的脸:
那张一向不染纤尘清丽过人的脸庞早已失去往日光彩,此刻正苍白透明,云一样飘荡在他怀中。山轻河把怀中人紧了又紧,终于抵不住心中的渴望,伸出手缓缓抚过他的发丝和脸庞。
“师父......”
他的话音带着颤抖,想起裴颜为他做得一切,心中涌起一股喜极而泣的冲动,却又不敢真的哭出来,更不知道该如何让裴颜点头承认他对自己的感情。
“神天问最后一问,你知道我的答案,是吗?”
裴颜闭着眉眼,睡得深沉。任由山轻河的吻慌乱无措地落在鼻尖和脸颊。那股热气徘徊在他嘴角,却又迟迟没有落下。
“我真的不想爱你,我不想的,我知道我不该想的。”一滴泪点在裴颜脸颊,山轻河用拇指轻轻抹去,“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控制不住,我控制不住的爱你。好像从我看见你的第一眼起,这份感情就再也由不得我了。”
“这些年,无论我怎么逼自己、罚自己都没有用。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看着我们一步一步走进现在的死局。”他苦笑一下,眼底有一种难以名状的幸福,只是这种幸福是那么不幸,注定要把他和裴颜一起拖进一条无法回头的死路。
“我曾经幻想过,哪怕一辈子做你徒弟也就算了。只要不让你知道,就可以假装没发生,假装我们一直清清白白。可是我错了。”
山轻河痴恋又克制地抵在裴颜的额上:
“是我忘了,爱本来就是自私的。就算我有一百个心想要放手,也还有一万个心对你恋恋不舍。我战胜不了我的心,我输了。”
“裴颜,”山轻河喟叹一声,俯身吻上他干燥的嘴唇,“我认输了。”
裴颜生受了神天问一击,尽管他提前把碧玉簪戴到了头上,短暂恢复巅峰之境,但还是感觉整个人像被拦腰斩断一样痛楚虚弱。山轻河抱着他离开天阙台后,他一直睡睡醒醒神思模糊,这会儿受无岩内纵横环绕的灵气护持,状态才逐渐好转。没成想,他迷糊之际,侧耳听着山轻河的低语却越听越心慌。刚要说话,便感觉唇上传来一阵轻柔的触碰,吓得他不敢拖延,立刻睁开了双眼。
“轻河,你......”裴颜动了动嘴唇,感觉山轻河从他身上退开两分。
山轻河没想到裴颜会在此时突然醒来。他慌乱地低下头,不过一瞬,又如释重负地抬起眼,沉了口气:
“师父,我有话想对你说。”
裴颜撑着地面坐起,刻意和山轻河挪开了一点距离,他闭目调息片刻,脸上又恢复了一贯的稳重和平静。半晌,裴颜睫毛一掀,先一步打断了年轻男人的陈情:
“轻河,对不起。”
山轻河微楞:“什么?”
裴颜在黑暗中望着他,看不清表情,“是我没有照顾好你,让你被景家逼迫以至双生灵华失控,导致今日的惨祸。”
裴颜顿了顿,嗓音有些干涩沙哑:“也是我教导不善,才害你误入歧途。一步错,步步错。”
裴颜说到此处,只觉得心口和脸上都火辣辣的,难以启齿的不堪与愧疚填满了他的思绪。有一瞬间,他几乎怀疑自己当初的决定是不是错了:是不是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收山轻河入师门,不该自以为是的与天意抗衡?
几年前的拜师大典前夜,有人曾说,若收此子入门,凌云宗必遭祸殃。如今看来,导致这一切发生的究竟是山轻河,还是他裴颜呢?
想到山门中此刻乱成一团的一样,再想想自己有负师恩殃及池鱼的决定,愧疚像高原之地稀薄逼仄的空气,让裴颜心肺沉重,喘息艰难。
沉默像黑暗一样在二人之间蔓延,压迫着两颗同样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心。
“你拼死救我,替我受刑,就只是因为......愧疚?”山轻河声音发抖,带着某种崩溃和不甘,连喘息都有些断断续续。
裴颜垂下眼眸。羽睫几许挣扎,终究没有扬起,只是低低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
“呵。”山轻河气极反笑。
他拳头紧了又紧,唰一下站起,带起一阵冷风,“神天问的刑法在众目睽睽下降下,期间发生的事情各修仙世家也有目共睹,”他盯着裴颜雪白的发顶,几乎被那抹雪色刺痛双眼,“这个时候,你还要自欺欺人?”
似乎已经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山轻河俯身扑过去,十指狠狠挖进裴颜的臂膀,喝道:“承认你对我动了心就像我对你动了情一样对你来说就这么难吗?就这么难吗!?”
剧烈的晃动逼得裴颜不得不抬眼看他,发丝凌乱地拍在他脸上,很轻,很细。可裴颜却觉得像被谁狠狠扇了一个耳光。
“轻河,”裴颜挣开他的控制,语气颤抖,“不要再一错再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