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寂登时一震,继而目露凶光,双手结起一黑色法印,佟蒿一剑削去,林寂却犹如虚空幽魂,刹那间没了踪影。
“大师兄!背后!”
佟蒿持剑来援,眼睁睁看山轻河腹背受敌,他飞快横杀一剑,冷棠亦隐匿虚空逃开,这一剑剑气瞬间直挺挺杀向后面的山轻河。佟蒿已然收不住,眼看就要伤到,山轻河却长剑向天,引来灭雪之阵把自己困在阵中。
灭雪阵骤然降落,只听“轰隆”一声,仿佛雪山坍塌寒气骤起,巴掌大的雪片刀一样在阵中飞舞盘旋,不一会儿便把飘零的白雪都染成了红色。
“师兄!大师兄!”
佟蒿想冲进阵里,突然被人从背后按住肩膀,他回头一看,一张美貌清丽的女子面孔近在眼前,时而怨怼,时而凄美——
这哪里是什么冷棠?分明是他大哥佟桀的新婚妻子苏氏!
“大嫂?”佟蒿楞了一下,瞬间被一只鬼手穿腹而过,佟蒿提剑去挡,猝然清醒,“妖孽!”
伴随一阵寒风呼号,佟蒿招来噬月大阵,天地顿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佟蒿已是金丹修为,噬月阵在他手中比在山轻河手里更为狠辣,从原本的绞杀之阵变为更加霸道的吞噬阵法,只听那邪魔发出一声凄厉惨叫,拼死挣出阵来,已然只剩半边身子,血迹斑斑千疮百孔,
饶是这样她竟还未死透,一剑起鬼声无数,无数黑色鬼影卷成一道硕大无比的黑色旋风,佟蒿把佩剑插入地面,无奈不敌,很快便被卷入其中。那女人困住佟蒿,自己则拖着半边鲜血淋漓的身子,一步一步杀向山轻河。
谁知刚一靠近,山轻河的灭雪阵便停了下来,他一步一步走出来,双目一红一蓝,周遭只剩零星血沫。看到她,山轻河突然十分愉快地笑了一下。
“怎么只留了一半给我,这怎么够呢?”
他举起长剑,一片红雪飘飘悠悠落在剑锋。邪魔似乎被那红雪刺激到,尖叫着杀了过去,两人瞬间落下此起彼伏的阵法纠缠在一起。
“说,他们在哪!”山轻河在阵中掐着“冷棠”的半个脖子,清晰地感觉到她的血管还在微弱地跳动。
“死了!”
“冷棠”瞪大双眼,看着头顶的玉沙一寸寸移下,她指点微动,一柄黑色长剑凭空出现,撞开玉沙,堪堪把山轻河逼退一步,“冷棠”飞快转身,却见山轻河弹了下手指,虚无阵凝成透明方块一半的波形空间,自己则被一脚踹了进去。一进去,虚无阵组成的方块便迅速缩小挤压,如冰冷无情的机械,将“冷棠”压缩成一团看不出人形的骨渣肉糜。
“不说也没关系,我会留着你的眼睛,让你亲眼看着自己身首异处。”
山轻河微笑着点了点虚空中的一角,眸中闪过一瞬红光,“冷棠”的眼珠脱离阵法,滴着血丝浮在空中,恐怖万分地看着自己的身体被虚无阵挤压碾碎。
“你是恶魔!恶魔!你就是他,你就是他!你和他是一样的极恶魔刹!万古邪魔,万古邪魔!!!”
“冷棠”的声音一点点弱下,虚无阵终于搅碎了她的喉舌。
佟蒿从渐渐失去控制的阵法里逃出,一转头,就看到山轻河在风中微笑,而他面前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在渐渐压缩缩小,很快变成了拳头大的一团血肉,然后是杏儿大、花生大、豆子大。
最后滴血不剩。干净至极。仿佛那里原本就是一片洁净,空无一物。
佟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他先是愣了一会,接着转身杵剑哇哇大吐,直吐得酸水都没了才弓着腰退到一边。
不知为何,他突然对山轻河产生了一丝惧怕和厌恶。
那是一种骨子里的本能的恐惧和排斥。没法用语言解释,也没法从感情上理解。就像神话里山河破碎、天地毁灭的传说突然变成了现实。而他在这种现实面前根本毫无还手之力。仿佛那团模糊的血肉不是被清缴的魔族,而是他自己。
这种恐惧当然很没道理。
佟蒿拼命咽着吐沫安慰自己。他想告诉自己那是大师兄,那是山轻河,他们一起出生入死,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
可是,可是......
山轻河怎会能如此轻松惬意地使出虚无阵三阶阵法呢?就好像他天生就会,信手拈来,根本不需要裴颜教导就深暗其理一样。
佟蒿一瞬间想到很多。
直到他不敢再想。
他冷冷地看着山轻河一向英勇无畏的背影,眼神里透露出当初和他三哥佟风一样的怀疑。
佟蒿此生最痛恨妖邪恶道,如今见山轻河举止有异,一时如遭雷击,难以置信。此刻他后背掌心皆是冰凉一片,唯恐山轻河转过头来他会看到另一幅面孔。
但,他是师尊弟子,是他朝夕相处许多年的大师兄,怎么可能背叛天道呢?
佟蒿轻轻摇头。他不敢相信这一切。可又不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那怀疑像一根坚韧的丝线,一点一点,以肉眼不可见的方式,将他与山轻河从血肉相连的感情中切割开来。
而这些情绪,山轻河懵然不知。
他一只手操控灭雪阵杀敌,见纷纷扬扬的鲜红雪片如落梅一样飘向四周,引来一阵不大不小的惊呼。他眯起眼,容色淡然,仿佛是在端详一朵凌霜而开的寒梅。
须臾,“林寂”从阵中重重坠落,身体抽搐不停,俨然只剩一口气,还睁着一双大眼四下寻找“冷棠”的身影。
“不用找了,”山轻河“咣”一声把玉沙插在他眼前,眸色时而深红,时而蔚蓝,闪烁不停,“招出凌云宗弟子的下落,也许我还能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林寂”扯出一个无声的笑容,他哆嗦着爬起身,佝偻着身子,一只手遥遥指向山轻河,“看见了吗?凌云宗大弟子已经入魔了,这就是你们的朱华仙君!”
一片喧哗中,佟蒿浑身一震,山轻河傲然睥睨。
再回眸,他双眼已红如烈火。似乎是嫌地上垂死挣扎的人太过吵闹,皱眉片刻,他弹了个响指,刹那间,无边业火突然在“林寂”身上疯狂跳跃燃烧,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呼喊,便被火焰吞噬。须臾,只剩下一颗金丹在空中漂浮。
山轻河把他活活炼化了。
佟蒿踉跄着倒退一步,满脸写着愕然惊恐,“大师兄,你......”
山轻河捏住金丹,面无表情地碾碎,仿佛元婴之境的金丹在他眼里还不如路边一块石头。
一阵秋风吹过,众人狠狠打了个寒颤。
人群自发退开,留山轻河独自持剑立在阵中。环顾片刻,他不耐地抬起手,佟蒿感觉自己像被什么东西吸过去一般,紧接着便被山轻河死死掐住脖颈,佟蒿吃惊地瞪大双眼,脸色逐渐涨红。
“师......兄......”佟蒿拼命抠着山轻河的手指却徒劳无功,他的佩剑救主心切,却被玉沙一剑折断,碎成两截。
那是佟家家传佩剑,从佟蒿的父亲一路传到佟桀手中,又从佟桀手里传给佟蒿,就这么碎了。
佟蒿一下子停止挣扎。他吃力转头,视线从断剑挪到面前之人,猝然发现山轻河的面貌居然变得那么陌生。好像他们素昧平生,这辈子从未相逢。
山轻河无视他的惊讶,眼皮半张,淡淡发问:“裴颜在哪?”
佟蒿已经渐渐缺氧,连挣扎的力气都小了很多,他嘴唇张了几许,已经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眼神里满是恐惧和无助。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与他同门之情多年的山轻河怎么会对自己痛下杀手?难道这么多年的师门情谊都是一纸空谈?
“裴、颜、在、哪?”
山轻河似是不满他的沉默以对,狠狠地把佟蒿摔在地上,鲜血立刻从佟蒿额上流下,蜿蜒成一缕春风。
见佟蒿缓缓闭上眼睛,山轻河冷哼一声,一脚将他踢开,抬手招来玉沙,手指抚过剑身,眼底隐隐掀起杀意。他提着剑,一步一步向不断佝偻喘息的佟蒿走去,在剑锋对准佟蒿脖颈的刹那,他突然眼前一花,捂着额头踉跄摔倒。
重剑落地的声音惊醒了命悬一线的佟蒿,他的脸滚过泥土,发现山轻河狼狈不堪地摔在地上,眸光变幻无常,许久,才散尽红光,神色又变回了那个他最熟悉不过的人。
“佟蒿!你怎么样!”山轻河连滚带爬的跑过去飞速点了几处佟蒿身上的穴位,扶着他慢慢坐起,“佟蒿,佟蒿?”
佟蒿张着嘴呼吸急促,在山轻河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他顺从地接受山轻河的摆布,左手却微微蓄力,引来风雷在手,山轻河余光一瞥,立刻放开佟蒿推开三丈,只听一阵巨大的轰隆声响过,原本他所在的位置被炸出了一个十几米深的巨坑。
烟尘漫天里,佟蒿双手握着断剑,一脸死人白的从漫天黄沙里踏出。他额角血迹已干,眸中唯剩防备与猜疑。
“大师兄,你不要告诉我,方才都是你一时失手,”鲜血从他两只手里滑落,一滴滴落在地上,砸出两个小血坑,“凌云宗开山立派百年,从未传授过如此嗜血凶悍的阵法灵术。是你自己解释,还是我压你回师门,请出师尊?”
佟蒿拜师于凌云宗大长老柳如云,按理,他确实有协助长老监管师门弟子之责。只是他一向年幼顽劣,不喜师门威严、权利争夺之事,所以许多人都忘了,佟蒿和冷棠、林寂、山轻河一样,在凌云宗里都肩负着仅次于长老和外门老师的监管、协理之责。
如今山轻河的异样光天化日暴露在佟蒿眼下,又毁了他大哥唯一的遗物,佟蒿于情于理都不可能当做没看到。
所谓的师兄弟之情,此时此刻在佟蒿眼里仍是难逃礼法与道义的拷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