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思考翻脸拒收山轻河的可能性时,身上突然一轻,下一刻自己也被对方拉起,他方要道谢,便听脚下“当啷”一声——
那根带了很多年的白玉雕花簪,突然掉在地上碎了。
裴颜微微错愕,旋即冷静地拂去地上的碎片,对柳如云摆了摆手。柳如云撤掉结界,一瞬间,外面布满了焦头烂额往里窥探的人。
谭峰一眼看到几个自家弟子,立刻斥道:“都下去!”
众人畏惧谭峰,迅速作鸟兽散。偌大天阙台只传来二长老怒不可遏的斥责:“山轻河,我必得打你——”
“师父!”山轻河见势不好,忙大叫一声打断他的话,扑在裴颜脚边,抱着他的大腿挤出几滴小可怜的眼泪。
“弟子在这世上漂泊无依孤苦伶仃,今日终于幸得师父收留照顾,师父就是我的再生父母,请再受弟子一拜!”说完狠狠在裴颜脚下磕了三个头。
众人看他这做派,心想这新弟子如此会说话,裴师尊怕是十分满意的了。然而裴颜沉吟半晌,看向下跪之人的目光却越发深沉严肃。
这些年他懒得操心修真界的是是非非,许多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世家之间做戏也好,虚以委蛇也罢,他都可以当作无事发生。但有一件事他却万万不能放过。那就是——
他看不穿山轻河的灵华。
这事恐怕不妙。
可如今这个大麻烦正摆足姿态跪在自己脚边,弱猫儿似的嘤嘤欲泣不容拒绝。仿佛但凡他开口说个“不”,明天修真界一人一口吐沫就能把他淹死。
真是好会装腔作势。
裴颜一面在心里打量山轻河真真假假的眼泪,一面将人扶起,口气平淡,似有警告之意:“凌云宗门规森严,二长老也是为了你好。以后上课练功言行需得谨慎,不可逞一时之快。”
谭镜轩眼见山轻河逃过一劫愈加不忿,他攥紧双拳,口气也不觉僭越起来:
“拜师大典是何等重要的场合,山轻河入门第一天就对师尊如此轻侮,当我凌云宗是什么地方,由得他哭哭笑笑翻云覆雨?二长老,您素日教导我们克己复礼严守戒规,难道就这样放过他吗!”
“轩儿!”谭峰沉下脸,“你身为师兄又入门多年,若你心里敬爱你师尊,只管多去凌尘殿请安问候,做什么跟自家师弟斤斤计较?”
说完,谭峰洗去脸上的怒色,转身对裴颜和二长老赔笑道:“犬子这脾气合该让各位师长狠狠责罚!不过我这逆子也是真的把裴师尊和各位长辈老师放在心上,故而说话才急切了些,还枉诸位海涵见谅。”
山轻河站在裴颜身边,见谭峰父子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心中虽觉百般可笑,却也生怕裴颜真的把这货收入门下。因此变换颜色,故作亲昵,讨好地抱住裴颜胳膊大胆谏言:
“师父,谭家主爱子心切,我看了也十分感动。既然谭师兄如此敬佩二长老,不如就让二长老亲自教导他,也不辜负谭家主对我们凌云宗的深情厚谊。”
把他扔给二长老那个动辄打打杀杀的糟老头,晾他也再难翻出什么浪!
山轻河心里得意,裴颜闻言却长眉微挑。
他一言难尽地望着这个变脸如翻书的新弟子,又看了看自己被抱紧的手臂,思忖片刻,出言反对:
“谭镜轩是我门内数一数二的盖世之才,怎可放在二长老座下受教,岂不是耽误了他。”
谭峰这才微微一笑,面上难掩骄傲神色,料定拜师之事已成。谭镜轩更是欣喜若狂,一撩衣摆就准备磕头拜裴颜为师。
然而那边的裴颜却欣慰地拍了拍徒弟的手,又慢悠悠地说了一句:
“我看还是交给大长老悉心栽培、宿夕指点,方不负他天资奇佳、人中龙凤。”
谭峰嘴角的笑倏忽消失。谭镜轩更是不可置信地看着大长老含笑走向自己,那场面,已经是摆明要等着受他的拜师礼了。
“大长老,”裴颜一身青衣站在当中,气势不怒自威让人难以拒绝,“我记得师父他老人家留给你一本上古剑谱,今日,你就亲手送给你徒儿,以作你们师徒缘分的见证吧。”
裴颜说话,眼睛却一直望着谭峰,见对方眸中闪过一抹惊喜,谭镜轩也高高兴兴磕了头,才满怀安慰道:“如此甚好。”
山轻河看着谭家父子欢天喜地的神色,眸色微深。他扶着裴颜的手臂,冷眉对上谭镜轩剑拔弩张的视线:
刀光剑影已在万念之间。
裴颜在一旁将山轻河霸道坚决的态度尽收眼底,暗道此子性格强势,想将其驯服,怕是要费些手段。
不过没关系,裴颜垂眸,看着山轻河扶在自己身上的手,想:
这不是已经主动贴上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