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虽不知监察御史是个多大的官,却能看出他衣料的华贵。因此她也毫不推辞,脱口便是一溜自己和小泥鳅平日爱吃的,还道:“公子你也点,别客气呀。”
陈子永失笑:“那便来两壶果酒,再添个招牌的大菜吧。”
他白日里在这里消磨了许多时间,彼时尚觉得冷清,如今到了晚饭的时候才发觉此处生意火爆,若不是他嘱咐留了桌子,恐怕便无处落座了。
大堂中人声鼎沸,伴着厨房猛火热炒的响声,连交流都变得相当困难。
婴宁扯着嗓子喊了句什么,陈子永听不清,一脸困惑地往前凑了凑。婴宁见状,干脆绕到他身侧坐下:“这样能听清了吗?”
她呼出的热气洒在耳尖,陈子永忍不住缩了缩脖子,眼神躲闪。
小泥鳅坐在对面一粒一粒地夹花生米吃,连眼睛都没抬一下。
“我方才说,多谢大人请客。”婴宁四下张望,掩唇道,“但我能力有限,你可不能指望一顿饭就换我上刀山下火海啊。”
陈子永也轻声道:“娘子言重了,只是调查而已。”
他将自己察觉的异常和婴宁粗略说来,表明沂水县的真实情况与奏疏中写的大相径庭:“娘子与我说一句实在话,城郊马场究竟是不是与官府有所关联?”
婴宁回以一个戏谑的眼神。陈子永很快会意,轻叹道:“既如此,娘子你也脱不开干系。”
“都说了,我是站在大人这一边的。”婴宁撑着脸似笑非笑,“若大人需要,我自然有办法脱身。”
说回来,还是看他如何选择。
陈子永咬咬牙,终于向她交了底:“职责在此,本官必定追查到底,如实上告。”
面前的姑娘看起来比他年轻了十数载,却如山精野怪般难以捉摸。不过这一次,陈子永看见她眼中轻佻慢慢收尽——他知道,自己选对了。
而他不知道的是,婴宁心中亦是天人交战、半信半疑。
这个人值得怎样的信任呢?
主簿大人、知县大人、知州大人、知府大人。
她拨开层层障碍不断向内寻觅,却总是失望而归。
这位御史大人,与他们真有不同吗?
婴宁一时失神,眼神牢牢地黏在陈子永脸上。
陈子永被她看得耳根发红:“娘子,吃菜吧。”
婴宁这才惊醒,干笑两声,连忙往小泥鳅碗里夹肉。
陈子永欲言又止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放下筷子:“你向来都是这样吗?”
“?”婴宁递来一个莫名其妙的眼神。
“就……这样。”他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你家夫君,没提过什么意见吗。”
话音刚落,他便看见婴宁咀嚼的动作一滞。
……
王子服今日没穿够衣服,被寒风吹得喷嚏不止。
“往外些,要栓门了。”学宫看门的杂役见他站在门口挡路,不耐地挥挥手。
王子服只得连称抱歉,憋屈地躲在石狮子之后。
可这妖风像是长了眼睛,跟着他打转儿。王子服望着远方灯火一盏一盏地亮起来,迷茫不已。
“哥哥!”熟悉的马蹄声终于靠近,婴宁急匆匆地跳下马,“对不起,方才有别的事情耽搁了。”
王子服冻得牙花子直打颤,下意识想要发脾气,却还是强压下来:“没……没事,来了就好。”
婴宁这下是真的愧疚起来了,连忙摘下帽子戴在他头上:“怎么不直接来铺子里找我?”
“我……我怕……错开了。”王子服抓起她滚热的手,察觉到她躲闪,立刻叫道,“我都这样了!”
毕竟是自己害的,婴宁也只能抛开心里最后那点别扭,将手从对方掌心抽出来,搓了搓他的脸。
王子服一下子便没了脾气,“嘿嘿”笑道:“你原谅我啦。”
婴宁别开脸:“一笔勾销。”
不愧是生意人,愈发会算账了。
王子服还想说些酸话来巩固巩固,婴宁却“啪”的一声拍在他脸上:“哎,正事都忘了——我叫土地神帮忙查找之前送走的那批马,它还没有回信,只说了大概的方向。你知道北边出去往东的官道是到哪里吗?”
“往东?”王子服按住她的手背想了想,“不一定。可能到登州、莱州,也可能……”
见他卡壳,婴宁急坏了:“还卖什么关子,快说啊!”
王子服眼神微变,犹豫道:“虽然不知道你问这个做什么……但若再走远些,就是辽东了。”
辽东为边镇,朝廷于此地与兀良哈、女真各部互市钱货,以买卖战马为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