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妖言鬼话!有病吧你们?存心给朕添堵?!”天子暴跳如雷,刘度急忙磕头告罪,刘歆则在一旁噤若寒蝉,捏着笔的手悬在空中直抖。
阉人们垂手进来,迅速将满地杯盘收拾下去。刘度留意到自个儿身前地上竟有几滴鲜血,这才觉出下巴颏儿有些刺痛。是陶罐的碎片触地反弹而起,将他下颌角砸出一个血口。
天子余怒未消,拾起另一卷,扔在刘歆身前道:“还有一个呢!来来,你念念,朕听听还有什么屁话!”
刘度顾不得伤处,连滚带爬扑过去,将那竹简抢在怀里,忙不迭道:“臣念,臣念!是臣鲁莽揽下的事,与刘侍郎无关。”
另一卷竟也是参王莽。不光王莽,王家一门五侯,上自大司马王音,下至才满十五尚未入仕的王奉世,皆被参了个遍。
王音把持朝政、遮蔽上听自不必说,王商凿穿城墙、引护城河水为自家庭院造景,王根拆掉宫墙、将自家花园与上苑打通,王谭家中筑起高台竟高于宫阙,王奉世丧服未满便喜迎新妇……
五侯僭越不恭,罔顾纲常,王莽更是藏奸狡善,既以照顾为名霸占寡嫂,又狎昵天子、惑乱未央,倒行逆施引得灾异频发……
天子怒极生癫,竟坐地发笑:“嚯,朕当有什么杀人放火、谋反作乱的大料呢,合着他们老王家就这点儿出息,不是违章搭建,就是偷娶老婆!真行!”
刘歆却犯起呆来:“陛下容禀。长安乃天子圣地,坏决城墙、连境内外、俯睨天宫,皆犯上逾礼之大罪,远非‘违章搭建’所能……”
刘傲心想,你不是应该向着你师兄吗?顿时来火,爬起来指着他鼻子步步逼近。
刘度以为天子竟要动手,急忙张开双臂,拦在呆若木鸡的刘歆身前:“欸欸,陛下息怒,息怒!子骏读书入魔,痴傻了,陛下勿怪!”
刘傲飞起一脚,又一脚,将两个竹简踢得飞出殿外,复又指着外头冲他二人吼道:“滚!你滚,你也滚!”
刘歆自懂事起便品学兼优,颇受父母师长疼爱,莫说挨打挨骂,就连一句重话都未曾听过,哪见人发这大的火,一时受惊懵住,竟反应不能。
刘度搀起刘歆,逃也似的往外跑。跑下几十级台阶,刘歆终于惊魂稍等,红着眼嘟囔道:“文臣言官相互笔伐,不是常有的事?陛下为何发恁大的火?即算是为我师兄,也不至于性情大变……”
刘度笑道:“你师兄几日不来了?陛下憋坏了,自然火大。”见刘歆仍是一脸懵懂,他不禁窃笑,这小夫子果然是个雏儿哩。
淳于长与王莽争嫂一事,早已传遍京师,刘歆想不明白,诸位上官为何只参王莽,明明淳于长才是那个贪淫好色、带坏天子的“邪人”。
“案情虽未有定论,淳于长却已下狱。他们为何反倒与淳于长一边、纷纷参我师兄?”刘歆愤慨发问。
刘度手搭他肩,凑近眨眼道:“小夫子这都想不明白?岂不闻,人无癖不可与之交。你师兄为人方正、无所求;既无所求,旁人便无法拉拢摆布。正因淳于长是个满身瑕疵的‘坏人’,才是可与之结交党朋的‘有用之人’。”又附耳道:“咱们能入宫伴驾,不也受了淳于将军之惠?”
刘歆蹙眉忖道,是我师兄来太学选我入宫,与那淳于长何干?忽又意识到,刘度这不学无术的酒色之徒,似乎并非表面看起来这么简单。
心绪平复后,他这才察觉刘度下巴上那处仍挂着殷红血珠的伤。方才刘度竟挺身护住惊惧下呆滞的他,还一力承担夹带入宫一事,不令天子迁怒于他。他心中不免有些触动,便不再生刘度气了。
“淌了不少血,可还疼吧?”刘歆从怀中掏出一块折得方方正正的丝帕,轻轻捂在刘度伤口上。
刘度立时矫情起来,“嘶”地一声叫疼,趁机将他的手连丝帕一起握住,撒娇道:“坏了坏了,这要是破了相,没人要我,可如何是好?”
刘歆认真道:“破相倒不至于,伤这位置不在面庞上,不扳着你脸看不到。”
“怎么不扳我脸?”刘度虚眼坏笑,“小夫子亲我那回,没扳我脸?”
刘歆这才意识到这没脸皮的又在调戏他,气得抽出手来甩袖而去。
入夜后,刘傲一人孤伶伶缩在未央宫寝殿里,十分后悔把来陪他过夜的人都赶走了。
本就嫌这诺大的宫殿阴森森有些怕人,加之最近又见了血光,一静下来他更觉毛森骨立;还常有阉人冷不丁冒出一句尖细的呼唤,回回把他吓得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