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扶疏立刻反应过来,“唐突了,唐突了。你的意思是,一个夫君送了二十多次?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前些日子闹腾的小鬼!”一旁凑上来的大娘插嘴道,“每次刚把棺材埋下去,第二天就被它们翻出来,把里面的纸人挖走,只留个空家伙。这样她夫君哪能安息!”
周围其他人也纷纷点头应和。
沉冥突然问:“你们看到了?”
好好的一句话,从他口中冒出来就像是质问,大娘瑟缩了一下,才道:“没看到小鬼来挖坟,只看到空棺材。不过肯定是它们挖的,总不能是纸人自己跑出来的吧!”
扶疏不以为然:“怎么不能,我看它今晚跑得挺欢。”
众人面面相觑,都无法反驳。
“姑娘,”扶疏再次转向她,耐心道,“方便说说你夫君是怎么死的吗?”
姑娘盯了他几秒,内心挣扎一番,最终点点头:“行。”
原来这姑娘本名叫素轻,来自歧舌国,是当地一户官宦人家的大小姐。十七岁那年,她与丫鬟出门逛花灯节,碰到了时任大文官许修良,二人一见倾心,私定终身。
要说这许修良,在歧舌可谓无人不晓。他乃一代谏臣,两袖清风,忠正直勇,很受君王赏识。不论是徭役赋税,坊市划分,还是畜牧轮作,休时保田,他总能提出些高效实用的观点,因此也深得民心。
许修良见到素轻的次月,就亲自领人上门提亲,诚意可见一斑。二人随后结为连理,郎才女貌,亦传为一段佳话。
然而前段日子,歧舌突发水灾,洪水冲毁大量农田棚屋,民不聊生。偏偏歧舌国君不知中了哪门子的邪,死活要挑在这时候出兵,攻打邻国桑枝。
歧舌和桑枝百年来大小战事不断,可谓势均力敌。但眼下歧舌内忧未解,再来个外患,八成是要凉的。许修良见势不对,毅然上疏,细数此刻开战的种种劣势,总算是把国君给劝住了。
谁料这国君是个两面刀,朝堂上察纳雅言,圣明通理,转头竟派了亲侍,在许修良归家途中把他给暗杀了,叫他再也不能开口阻挠自己的任何决定。素轻得知此事,痛不欲生,奈何她一介弱女子,无法为夫报仇,终日郁郁。
素轻几度欲自尽,都被路人救了下来,久而久之便也放弃了这个念头。但留在故地总是触景生情,她便修书一封以慰父母,带了些银钱独自离家,一路漂泊至此地,被当地村民收留。
村民听说了她的遭遇,都十分同情。想到许修良的尸骨不知在何处,至今仍未下葬,大家便想了这个送阴灯的法子,多少能帮素轻排解心头忧恨。
众人凑头一顿商量,决定把送灯时间选在半夜,因为半夜鬼门大开,阴气最重,亡灵不易被灼伤。而地点选在最近的崇吾山上,是觉得高山显眼,游荡的亡灵一眼便能看到。
然而不知道是素轻倒霉,还是许修良倒霉,崇吾近日桀乱频频,这个阴灯是无论如何也送不上去,这才有了扶疏他们今夜看到的场景。
“我也知道,所谓送阴灯不过是图个慰藉罢了。”素轻哭了太久,声音又干又哑,哪里还能看出昔日娇贵小姐的影子,“我现在做的一切,对修良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都只是为了减轻我自己的痛苦,我……”
她最终没再说下去,只是叹了口气。
送葬队的人见状,七嘴八舌开始安慰她。刚才频频插嘴的大娘和叛逆的寸头,竟还倚着素轻一块儿哭了起来,那表情绝不是装的。
扶疏看在眼里,心道人真是奇怪。善良是他们,贪心是他们,怯懦是他们,感同身受也是他们。
等众人的情绪差不多都平息下来,扶疏从怀中掏了条干净帕子递给姑娘,才温声开口:“你说,你做的这些对许修良来说没有意义,这话我不赞同。”
素轻正拿帕子擦泪,闻言微怔,抬眼看着他:“你什么意思?”
“我想你也不赞同吧,”扶疏转身看着那纸人,“许大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