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被咒术困在地上,挣扎着想要抬头,扶疏怕它把身子挣破,干脆解了它的禁制。沉冥静立一旁,并未阻止。
众人霎时警惕起来,生怕纸人会再次发狂扑来。寸头紧张得大叫:“你干什么!你要把我们全都害死吗?”
在场所有人中,扶疏最烦的就是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小声密谋:“我要是偷偷掐死他,神君大人会怪罪吗?”
沉冥平心静气答:“我保证不告诉天君。”
纸人终于挣脱了束缚,却没再往前挪动,而是一直面向着素轻。纸糊的五官丑陋而滑稽,但众人莫名都觉得,它此刻是一副望眼欲穿的神情。
素轻在原地怔了半晌,颤声问:“……是你吗?”
喀拉一声,是纸人脖子上的针线被撕扯的声音。
它在努力点头。
素轻捂嘴惊呼,理智还未能接受,眼泪已经顺着干涸的痕迹淌了下来。
纸人这才迟钝地迈开双腿,缓步朝她走来。不等它靠近,围在素轻身边的送葬队都默不作声散开了,不知是出于恐惧,还是想给这对苦命鸳鸯一点独处的空间。
纸人在素轻身边半跪,素轻迟疑片刻,抬手抚上它的头,凝望着那绿脸红嘴。
可惜纸人无法开口,素轻望了许久,只能又转头问扶疏:“你怎么知道是他?”
“因为你一直没死成。”扶疏指出。
普通亡灵只能附身没有神识的物体,而像许修良这类执念格外深重的,则可以短暂附身活人。素轻每次想要自尽,都被路人救下,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想必他是始终追着素轻,从歧舌到崇吾,一路相护。
近日桀乱,他怕小鬼会伤到素轻和收留她的村民,于是屡屡附身纸人来拦截,打斗一结束,便弃下纸身逃跑。只是不巧,在上次打斗中,他附身的纸人被一群桀砸进了抱峰轩,这才把扶疏给卷了进来。
方才许修良看到沉冥出现在素轻身旁,以为是要伤害她,才会拼命冲过去。后来素轻被逼退到悬崖,许修良也是想要拉她一把。可惜双方无法交流,这才造成了误会。
“所以你不是要杀她,”寸头指了指纸人,又指了指素轻,“而是要保护她,对吗?”
纸人拼命点头。
“在世间游荡了这么久,又被小鬼所伤。”沉冥望向它的眼神没什么波澜,“你怕是撑不了多少时日就会消散了。”
纸人一怔,又难过地摇头。
它点头摇头过于频繁,脖子上的细线终于支撑不住,呲啦一声,裂开了一半。纸糊的脑袋从肩膀挂下来,素轻赶紧心疼地扶住,给它摆摆正。
众人听了这番言论,未免觉得离奇。但扶疏先前展露的身手不假,人对于强者说的话又总是偏信三分,他们只能老实巴交看着,不敢瞎质疑。
扶疏正愁拿许修良的亡灵怎么办,天际皎光一闪,一道白云疾驰到眼前,带起一阵迷眼狂风!
风过白云坠地,化作两个瘦瘦高高的年轻男仙官,官袍一红一黑,看着都不过十八九岁,眉眼还有几分相似。
“我去,又来两个神仙!”
除了素轻还搂着纸人瑟瑟发抖,剩下的凡人都维持着原先的神色动作,目光呆滞,静止在了原地。
两位仙官恭恭敬敬对沉冥行了礼。扶疏站在沉冥身边,也算顺带被捎上了。
礼毕,红衣仙官道:“我们是文昌仙人的侍从。我叫天聋。”
黑衣仙官道:“我叫地哑。”
扶疏点点头:“我叫人瞎。”又用胳膊拱了拱沉冥,“该你了,你叫什么?”
天聋:“??”
地哑:“??”
沉冥:“……”
“活跃一下气氛,”扶疏耸肩,“不好笑就算了。”
“……山主真幽默,”天聋干巴巴笑了两声,“我和弟弟这趟是奉命来办差的。听闻近日有亡灵死后没入阴府,反而在凡间游荡,差点伤人,多亏二位出手才制住。我们得把这亡灵和姑娘一起带上玉京候审。”
“我没记错的话,这种事应该是清虚处理。”沉冥道,“玉京为什么派你们下来?”
玉京景行殿设有天地水三官神,天官掌赐福,地官掌赦罪,水官掌解厄。清虚便是当今地官,一切涉及到审问和判决的事务,皆由他主持处理,因此也被称作判官。
“判官近来事务繁忙。”天聋解释道,“昨日乐神在殿内练习新曲,不巧雷公睡着了打呼噜,把乐神的琴给震断了,二位发生了激烈纠纷。眼下判官正处理此事,脱不开身,便通知了文昌仙人,委托我们下来跑一趟。”
行吧,扶疏心道,又得让青梧准备做古琴的木材了。
他低头看素轻,姑娘显然没听懂他们在说什么,神色迷茫又无助。扶疏心下不忍,传了道密语问沉冥:这个清虚人怎么样?
沉冥:清廉严明。
扶疏:那我如果替许修良美言几句,让他别罚得太重,会管用吗?
沉冥:不会。
扶疏:……
一如既往的直。
清虚在玉京的口碑确实不太好,被诟病最多的一点,就是此人心眼子小的很。传言他看多了世间百态和人性黑暗,向来都是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犯事对象,疑罪从有,有罪从严。不光如此,他还软硬不吃,再大的诱惑也无法买他高抬贵手。如此行事风格导致他在玉京几乎没有朋友,这一点倒是和扶疏殊途同归。
若是许修良落到清虚手里,多半会被判去阴府做一百年苦力,才能入往生轮回。如此推算下来,他和素轻肯定永世不得相见了。
规矩是诸余定的,扶疏也不好插手。天聋地哑同他们稍微交接了一下,留下处理现场,扶疏见这里没他什么事了,扭头打算回抱峰轩。沉冥也随他一同离开。
肩并肩在山里晃晃悠悠走了一段,扶疏没话找话问:“你着急回玉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