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罢点点头,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头发往下掉,随后依她所言,迈步朝里屋走去。只是在转身背对她的一瞬间,他稚嫩的脸上又显出几分与年龄不符的阴冷之色。
不久前发生的那件事他没告诉她,因为他心里明白告诉她也没用,除了让她又躲在角落里偷偷抹泪之外,什么也改变不了。但这不代表他会原谅推他下水的罪魁祸首,他发誓他会让对方为自己愚蠢的行为付出惨痛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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窸窸窣窣一阵响动过后,薛矜将湿透的衣物全数换下,缠绕在身上的那股粘腻感总算是消失了。
他推开屋门走了出去,却不见薛知意的身影,院子里除了他空无一人,斧子被扔在地上,无人问津。他眉心一跳,突然就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每当他有这种感觉的时候,接下来必定会发生不好的事情,在七年的时间里,这一结论从未出错。
强行压下心头的不安,他提步往门外走去,想看看薛知意是否在他换衣服这段时间出了门。谁知刚踏出门,他就碰到一个讨厌到极点的人——他那便宜爹,林白。
只是此时此刻,那人不似平日里那副道貌岸然的儒雅样子,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脚边还有一滩可疑的水渍,闻起来有一股非常微妙的……骚臭味,结合他此时的动作,很难不让人联想到发生了什么。
薛矜掩去眼底的浓郁厌恶,再次抬起眸子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焦急的神色。他故意踉跄了下,才慌慌张张地跑到他那便宜爹面前,吸吸鼻子,带着哭腔问道:“爹,您看到阿娘了吗?她到底去哪儿了?”
林白似乎还没从恐惧中回过神来,依旧抖得跟个鹌鹑似的,什么话也听不见。直到男孩又问了一遍,他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用手指指向薛知意消失的地方,颤抖着声音道:“她……她被一个和尚扛着朝那个方向去了……”
他话音刚刚落下,薛矜撒开腿便往那个方向跑去了,之后看都不屑看他一眼,生怕污了自己的眼睛。
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呼吸进来的冷空气尖锐地刺痛着肺部,但薛矜丝毫没有放慢脚步的意思,用着自己平生最快的速度竭力狂奔。所幸那名恶僧并未走远,还真让他这么个七岁稚童给追上了。
薛矜在他面前站住了脚跟,阻住了他前进的步伐,同时张开双手拦着不让他走。
那和尚见跟前站立一人,阻住了他的去路,当即面露不悦之色,又见对方只是个瘦得萝卜丁似的小孩,便起了轻视之心,恶声恶气地警告道:“谁家小孩,敢来挡爷爷的路?速速滚开,免你一死。”
眼前的和尚面若钟馗,五大三粗,一看就不像易与之辈,但薛矜并未被他的杀气吓退,反而剜了他一眼,声音冷若冰霜:“你快放开我娘,不然我要你好看。”说完这话,他又把视线投向了被这恶僧扛在肩上的薛知意,她被对方毫不留情的一记手刀砍晕过去,此时正昏迷不醒。
他这般大放厥词,倒把和尚给气笑了。要知道他可不是真和尚,而是临县的一个泼皮无赖,假扮和尚只是为了方便行事,好借着化缘打听情况,将独自在家的漂亮女子打晕扛走,然后将她们卖去窑子换钱,以此谋生。他既然是个冒牌货,自然也不需要守什么佛门戒律,这小孩敢挡他的道,那他可就要动真格的了。
然而下一刻,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小鬼忽然扑过来抱住他的腿,死死不放手,同时口中大声呼救,希望能引来附近老百姓的注意,可惜这个地方人迹罕至,短时间内恐怕不会有人来见义勇为。
完全没料到这一出的和尚当场怔住,反应过来后气得肺都要炸了,拎起碗大的拳头就往他脑袋上砸,砸了一下又一下。
拳头如雨点般落在薛矜的头上身上,打得他头昏眼花,七荤八素。急于脱困的和尚自然下手一点轻重也没有,拳拳到肉往死里打,即便是铁打的人也经受不住,早就跪地求饶哭爹喊娘了。但这个身形矮小瘦弱的男孩却偏偏硬气得很,双手死死抱住他的腿,说什么也不放手。
那恶汉此时此刻倒真有些佩服这个男孩了,只觉他和他爹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那个窝囊废被他一吓,立马跪地求饶,连个屁都不敢放,可他的儿子却是个硬骨头,任凭自己怎么打就是不松手。
不过就算他再怎么佩服这个小孩,再让其这么喊下去,自己说不定就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为了不让其妨碍自己,他心一横,一拳砸了过去,几乎使出了十成十的力道,准备一拳送其归西。
就在他的拳头临近薛矜脸颊,下一刻就要将其打得脑袋开花时,他忽然感到肩上一轻,紧接着原本被他扛在肩上的薛知意倒进陌生男子的怀里,那个死死抱着他腿不放的男孩随即也被拎小鸡似的提到一边。
他心中一时惊疑不定,难不成还真让那小鬼唤来了救兵?还没等他看清这个不速之客的面容,他就被人当胸踹了一脚,整个人仿佛断线风筝一般向后飞去,直到飞出数丈之远才轰然倒地,溅起尘土飞扬。
此时的薛矜被血糊了一脸,几已看不出本来面目,但他全凭一口气撑着,将这一切尽数收入眼底。当他确信他们母子二人已经成功获救时,终于放任自己陷入到一片混混沌沌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