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矜阴沉着脸往自己所居的院落走去,水滴时不时从他衣服上滴落,浸湿了一片地面。此时的他浑身湿淋淋的,就像淋了雨的落汤鸡一样,看上去好不可怜。
他一进院子里,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个正举着斧子在劈柴的女人。那个女人身形窈窕,形容秀美,端的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只是这位不可多得的美人却着一身素纹碧裳,全身上下最值钱的估计就是她鬓发间斜插着的那支碧玉凤簪。像她这样天仙似的大美人,却在干着劈柴这样的粗活,着实有些暴殄天物的意味了。
女人听到院门打开的动静,抬眸望了过去,只见浑身湿透的男孩朝她走了过来,全程低垂着眼眸一言不发,明显一副做错了事的模样。
她一愣之后放下斧子,忙不迭迎了上去,弯下腰跟他视线平齐——此时的薛矜年仅七岁,还只到她的腰间。
眼见她看着自己皱了皱眉头,薛矜已经能猜到她接下来会说什么了,在她未开口之前就打断了她:“我不小心脚滑掉进池子里了。”他说完,又强调似的补充了一句:“你别想太多。”
女人听他这般说,脸上的愁容也渐渐地敛去。薛矜不动声色地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随后垂下纤长的眼睫,遮住了眼底深处的阴鸷与狠戾。
他刚才那番话当然是骗她的。他之所以变成这副模样,全拜他的兄长所赐——那个肥头大耳的小胖子亲手将他推下池塘,看着他在池子里扑腾来扑腾去的狼狈模样笑得前仰后合。
他在水中扑腾了好一阵,许久才爬上岸。所幸池子的深度不是很深,不至于让他溺毙而亡——也许他的兄长一早就已经知道了,所以才敢推他下水。
不,虽然他们身上的确流着相同的血液,但薛矜可不承认他是自己的兄长。
他的娘亲薛知意,也就是面前这个半弯着腰看着他的女人,出身于烟墨镇最有名的经商世家,家中以卖米为主要经营,坐拥家财万贯,良田千倾,可谓是富甲一方。
她相貌出众,家世显赫,本该无忧无虑地过完这辈子,可谁知七年前的她疯狂迷恋上一位名唤林白的落第举子,甚至到了非他不嫁的地步。薛氏夫妇起先强烈反对,但林白动作更快,生米煮成熟饭,等到他们想棒打鸳鸯时,发现自家女儿早已珠胎暗结。
夫妇俩见木已成舟,纵然不喜欢也没法,只能招他入赘。两人奉子成婚,不久后诞下麟儿。他们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便宜女婿,却对生就一副好皮囊的孙儿喜欢得很,还亲自给他取名薛矜,希望他一辈子都是个骄傲矜贵的小公子。
只不过在他出生那天,成群的乌鸦在院子上空盘旋不止,经久不散。当时有个云游道士正好路过此地,见天生异象,立马上薛家登门造访,宣称此子是魔星降世,生来注定给周围带来灾难,劝夫妇俩早点将孙儿送入他的门下,免得日后为祸苍生。
薛氏夫妇听罢大怒,当即便下达了逐客令,那道士见夫妇俩冥顽不灵,也不强求,发出一声长叹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两人并未将这一插曲放在心上,精心呵护孙儿长大,给了他无微不至的爱。可谁知天有不测风云,在孙儿三岁时,他们因病去世,家中势力顺理成章地被女婿接管,从此薛家名存实亡,成了女婿的一言堂。
在岳父岳母死后,林白再也没了顾忌,终于露出真面目,不仅对夫人态度大变,还将她的贴身丫鬟纳为小妾。更令人发指的是,两人在私底下早已暗通款曲,甚至连孩子都有了,比薛矜还大半岁。
当他的娘亲终于有了名分时,他也堂而皇之地进入薛家,过上了锦衣玉食的生活。在一家之主的有意偏袒下,两人对着薛氏母子颐指气使,甚至将他们打发到最远的偏僻院落里去,让他们自给自足,美名其曰节衣缩食削减开支。
之后的几年里,薛氏母子被他们百般针对,整日在自己家中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两个老人家若是泉下有知,怕是要被气得活过来。
但薛矜也不是好欺负的,面对那位兄长的故意刁难,他坦然自若,如数奉还,三番两次将其折腾得哭爹喊娘。有一次他甚至使计让小胖子被马蜂叮得满身大包,红着眼睛跑到母亲那里告状。
虽然最后的结局以他被按着跪倒在地砖上告终,但他并不在乎。他就是这么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见不得自己被单方面欺负,拼着两败俱伤也要让对方付出惨痛代价。
不知为何,在做出这种对孩童来说过于残忍的行为时,他就没有任何心理负担,自然得好像吃饭喝水一样。更奇怪的是,他似乎不爱任何人,包括将他生下来的薛知意。即便她一手拉扯他长大,他也生不出一丝孺慕之情。
他似乎是天生恶童,永远学不会爱人,此生注定要与黑暗为伴,正如那个道士所说的那样。
虽然他一直在那个女人面前听话懂事,但他只是单纯觉得如果自己不听话惹得她难过了,哄她开心要花很长时间,这很麻烦。所以他试着去扮演一个乖孩子的角色,让她放下心来,不折腾自己。
事实证明他扮演得很成功,他从来没有让薛知意操过心,他一直是她的精神支柱,即便两人年龄相差悬殊,他是七岁而她是二十四岁。
薛矜正低着头神游物外,忽然感觉自己的衣服被轻轻拽了拽,紧接着女人满是关切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来:“你赶紧进屋换身衣服,别着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