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调深沉,窗外的景色、琴弓下的音符和身着长裙的女孩,此刻在叙述着同一个故事。
顾寅言不声不响地在门外站了很久,隔着那一道缝,把整首曲子都听完了。
梁亦芝放下琴和琴弓起身,才发现门外站着一个人。
她心一慌,想了想,赶紧跑到门口,打开门把人拉进了屋。
顾寅言还没反应过来,就见面前的梁亦芝摊开手问自己:“东西呢?”
视线对上的那一刻,梁亦芝因为他那张过分好看的面孔愣了神,呼吸都凝滞几秒,思考何嫚怎么让一个如此显眼的角色来替自己跑腿,太招摇了。
顾寅言思忖几秒,拿起了手里拎着的空灵鼓。
“这是什么?”梁亦芝问,“我的东西呢?”
“空灵鼓。”顾寅言只回答了前半个问题,“送给你的见面礼。”
“?”
“我是今天开始跟梁老师学习的学生,多多关照。”
顾寅言把礼物送到,连多余的寒暄都没有,就离开了。
梁亦芝把最后一口温水喝下,靠在柔软的枕头里说:“当时我很喜欢一个男明星,所以买了很多他的周边,为了不让我爸妈发现,只能送到何嫚家里,让她带给我。”
“你知道的,我爸不喜欢我追星,他总觉得喜欢那些粉面小生很不着调,好像我的偶像只能是巴赫和莫扎特之类的。”
顾寅言说:“或许梁老师只是不喜欢你追的那个男的。”
顾寅言当时看到过,她的手机屏保就是那个人。
那个明星的名字他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那个男人烫了头发,有一双让女生沉迷的笑眼,穿一身皮衣皮裤,站着舞台上拿着立麦唱歌。
梁亦芝回怼:“咳咳……不要诋毁我的偶像……”
她咳嗽不停,顾寅言道:“行了,你话太多了,早点休息吧。”
他接过她手里的玻璃杯时,手腕猝不及防又被扣住。
他抬起脸,对上梁亦芝的眼睛。
因为发着烧,她的脸颊闷热潮红,双眼含波,像蒙着一层薄薄的水雾。
她仰起头,眼里盛着浅黄的日光灯,看向顾寅言:“不走不行吗?”
那模样,就像是流浪猫见了来投喂的好心人,眼神都舍不得放他走。
她说:“等我睡了你再走吧。”
顾寅言没有出声,只是默默放下了手里的杯子。
梁亦芝见他打消了离开的念头,就松了他的手,把全身都缩进被子里。
被沿掩着下半张脸,露出一双澄澈的眼睛,像山林里人畜无害的小动物。
梁亦芝低声说:“就在这边坐一会儿就行……你知道的,我睡得很快,你一会儿就可以走了。”
“……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梁亦芝。”
“纠正一下,是一个成年的病患。”她气若游丝,可仍要反驳。“就一会儿就行,我很快就能睡着……”
顾寅言看着蒙在被子里的人。
刘海胡乱地散开,睫毛垂下,呈扇形的弧度分布开。
他当然知道她一向入睡很快。
曾经很多次,也有过在这个房间里,梁亦芝就像这样,毫无防备地、踏实地在他身边休息。而他静静地在一边,用那双擅长揣摩人的眼睛,细细端详睡梦中的她。
这一夜,梁亦芝做了很多梦。
梦与梦叠加在一起,创造出了好几重的梦境。
第一个梦,她梦见自己在一个巨大的泳池中,和几位亲密的好友在里面玩水。
大概是喝了药,身体里的细菌病毒正和免疫系统做着激烈的斗争,意识不上不下,浑沌地漂浮着。
池中冰冷的水浇到她身上,非但没湿,反而缓解了她身体的几分燥热。
睡梦中,她呓语一声,又喊了身边人的名字:
“顾寅言。”
熟悉的声音第一时间回应了她:
——“我在。”
第二个梦。
她梦见自己回到了初中,还是熟悉的校园里,她正坐在窗边的位置上课。面前铺着本本子,做着密密麻麻的笔记。
梁亦芝上学的时候就很热衷于做笔记,为每门课精心挑选一本合适的本子,再拿五颜六色的荧光笔给笔记的内容做上标注。
梦里,她也正拿着荧光笔在做记号,写完一段,再一抬头。
台上的讲师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顾寅言。
黑发打理齐整,他穿着衬衫和西裤,袖子挽至肘弯处,带着一副斯文秀气的眼镜,俨然一名高知分子的模样。
梦里的梁亦芝也是一滞。
她直视着讲台的方向,看到顾寅言那张饱满漂亮的嘴唇一直在动,她却听不到他在说什么。
似乎是因为注意到她在开小差,台上的顾寅言忽然停了下来,在全班学生的注视下,缓步下了台,走到她身边。
梁亦芝微微昂首。
梦里的人脸总是模糊的,但他鼻子以下的部分,在她梦里却格外的清晰。
她看到顾寅言凑近自己的耳边,唇瓣一张一合,嗓音喑哑:
“梁亦芝,你总是这么粗心。”
她以为他要提点她学习上的错误,正准备虚心受教,可顾寅言接着说:
“你不该随随便便给人开门。”
“不该穿成那样,就出现在别人的面前。”
鬓发被掖到而后,他伏在她耳边,“更不该对一个心怀不轨的男人说,让他留在你身边。”
他嗓音喃喃,仿佛真的有一股温热的气息,吐在她耳廓。像蛇吐出信子,弄出悉索的动静,在给她某种警告。
“梁亦芝,你太粗心了。”
窗外清爽的风吹过,茂密的枝叶一阵抖动,落在书页上的阳光跟着漂浮,清新地像一部言情小说。
可顾寅言的声音像是错过了那阵微风,只染上了风走之后的寒凉,让人汗毛直立。
这种诡异的结合让她很矛盾。
她略微不安地想睁开眼,迷蒙的视野,被一个高大黑影遮挡去半数。
处于梦境与现实的临界点之间,不安感作祟,她再次唤了声:“顾寅言。”
像在寻求一种心安的信号。
而他再次很快给出回应。
“我在。”
如愿得到回复,梁亦芝终于满足,再次沉沉地睡去,陷入下一重梦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