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渴望着远离家乡去追寻所谓的自己臆想中的乌托邦,但最终都逃不掉血脉里落叶归根的宿命。祁婉也是如此。
“今天的雨加上这个节日可不太好啊,是吧,小祁。”管理局门口的安保大爷从保安亭的窗口探出头朝门口的女人说。
女人穿着竖状的蓝色条纹衬衫,衣服下摆严丝合缝地扎进了黑色牛仔裤里,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骨节分明的左手手指握着黑色的伞柄,本就颀长的人,影子被路灯拉得更显消瘦。女人将雨伞前端微微向上抬起,姣好的下半张面容就这般在夜幕中路灯的余光下显露了出来。一对傲挺的鼻峰下是像弓月一样微微下垂的薄唇,清晰可见的下颌线与颈部曲线融为一体。
“陈叔,今晚又该你值班了啊”女人嘴角向上扬起朝保安亭内的人望去,用清冷而无平仄起伏的调子说着。
陈叔叹着气苦笑说:“那没法子,运气好,排班轮到了。这么晚了,来局里有什么重要的事吗?”陈叔接着问。
祁婉的上半张脸掩在伞下的阴影里看不出情绪,只说有朋友的信到了,地址填的局这边。陈叔一边嘀咕着“什么信这么重要不能明早上班来拿,今天可是中元节,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不避讳了”,一边按下伸缩门的遥控给祁婉开门。
祁婉穿了一双褐色马丁靴,踩着铺满地砖的路面朝里走去。
子洲的交通管理局也没有很大,布局呈“凸”字形,中间那栋楼正前方是一个回字形的绿化带,左右两边是停车场。祁婉借着地灯穿过绿化带走到只有“安全出口”指示牌发出微弱绿光的大楼前停下。她收了伞走进这没有一灯半盏亮着的大楼廊下,把伞随意靠在廊边的柱头下,从左后方牛仔裤的兜里摸出手机打开了手电。
祁婉从小就是这样,总喜欢把东西揣后方的裤兜。小时候大人给的零花钱总是揣在后面,随着步子一耸一耸的,好几次钱都掉了出来,被家里人说了好几次,但她却不见改的一意孤行仍是保留了这个习惯。
随着手电打开,女人的完整面容也在灯光后面显现出来。祁婉留了一头过肩乌黑长发,额前两缕碎发下的眉毛介于柳眉与剑眉之间,秀气而又不显得凌厉。一张匀称的鹅蛋脸上长了一双如黑曜石般深邃狭长的眼睛,平添了几分神秘与危险。
祁婉拿着手机左右照了照,停顿片刻后往左边长廊走去。大约走出十米左右,又转过左边的拐角后她就停在了一根白色方柱前。祁婉虽然足足有一米六八,可那意见箱堪堪还比她高半个头。祁婉举起手机将光亮对着头顶上方的铁皮箱,隐约可以看见在意见箱的最上面露出了牛皮纸信封的一角。
祁婉是子州本地人,但是上个月才回来不久。当初因为七年前那件事离家出走,性情也大变,发誓不会依靠任何人。虽然这七年靠自己买了一辆车,也小有所成,但始终还是舍不得那个人留下最多痕迹的城市。于是上个月回到了这个让她又爱又恨的城市。祁婉不想住在那个所谓的家里,可是租房需要时间,而且工作也是,最终祁婉还是妥协了。现在的就业环境没经验的不要,三十五岁以上的不要,有的甚至要求不超过三十岁。在十几天的碰壁无功而返的情况下,祁先义也明白她的心思,托人找关系给她谋了交通档案管理员这么一个闲职,想缓和两人之间的关系。祁婉听完后眉眼如霜正要想要说什么,脑海却突然浮现了那人曾在书上写过的“知世故而不世故”。于是她按下心中厌恶,冰冷地扔给祁先义一句“我考虑一下”后就回了房间。
只有她自己知道,所谓的“考虑一下”不过是自己说服自己的借口,好减轻自己心里对那人的愧疚。回到房间的祁婉无力地躺在床上,望着白得反光的天花板,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个人在高中时和她说:“为什么历史里的结党营私,在社会变成了人脉;政治里的任人唯贤,亲友却会说是薄情寡义;书里鄙夷的阿谀奉承在社会里却变成了人情世故?”当时的她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些,不知道怎么回答,只是沉默了一会儿后,那人对她浅浅笑着说:“如果以后我们出社会了,一定不要被同化,要知世故而不世故。”祁婉需要一份工作让自己保持有独立的经济来源,以支撑自己在这个城市立足。
于是就在第二天家里人都以为她又会和之前一样以“考虑一下”为借口不听取他们任何建议最后不了了之时,祁婉居然主动问什么时候去上班。到今天,是祁婉到局里工作的第十一天。今天本来是周末休息日,但她却在晚饭后接到了一个以0开头的来历不明的电话,对面传来“欢迎光临”背景音下一个好像是收银员的中年妇女告诉她有人出钱让她打电话告诉自己今天有封寄件人叫柳姝的信已经寄到局里了,放在一楼的意见箱那儿,叫她及时去取。还不等祁婉将心中疑虑问出对面说完后就直接挂断了电话。
接完电话的祁婉仍保持着在听到“柳姝”这个名字时的表情,直到一个染着浅黄色小波浪看起来温婉端庄的女人从厨房出来看见她坐在客厅沙发上蹙着眉,失魂落魄地盯着地板,眼睛里饱含无尽的荒芜和哀恸。不等祁妍惊讶,她陡然敛起所有情绪,又回到了以往冷若冰霜的样子,起身去玄关拿了伞准备出门。“姐,这么晚你去哪?”探询的温润嗓音从身后传来。祁婉却头也不回地将最后一个字关在了门里面。
下雨天不方便开车,于是祁婉在微信小程序上叫了车去和家方向正好完全相反的城南档案局。刚上车的祁婉正垂眼千思万绪的时候,手心传来手机的震动声,一条微信消息弹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