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会担心你的。”她不知道自己在闻归鹤心中分量是多少,只能模糊主语。
闻归鹤面无表情,右手不受控地抽搐一瞬,刹那间多出一片红印。
“角落布有解毒法阵,我不会有事。”他脸歪到一旁,低声道,“暗处的布置,我也安排好了。哪怕我昏迷不醒,你也很安全。”
苏时悦顿时生不起气来。
他都这副模样,她再说教,未免太残忍了些。
苏时悦叹了口气:“鹤公子既然醒了,便把药喝了吧。”
闻归鹤这才发现,屋内充斥苦药味。他恢复些力气,努力直起身子。眼睁睁看着身形高挑的少女手捧药碗,越走越近,风轻云淡的脸上竟浮现一丝挣扎。
“我不需要。”
苏时悦看出他眼中的回避,把药碗送到她鼻尖:“公子中的毒非同一般,须得长期服药。”
她专程向医修询问过闻归鹤的情况。
医修鲜少遇到如此棘手的病人,提起来就愁眉苦脸:“毒药是家族秘法,自然有对应的解药,不必担忧。问题在于,那位公子患有心疾,若不及时救治,恐有生命危险。”
“心疾?”苏时悦第一次听说闻归鹤的病症。
医修唉声叹气:“其实从他的面色,便能看出端倪。不过如此严重,我着实未料到。他脉象细弱,心气、心阳都极度衰弱,明显气血不畅。想要养身,需多眠少动,药物调理同时,尽可能多加歇息。”
闻归鹤的实力太过强悍,以至于苏时悦常常忘记他是名需要照顾的重病之人。如此病症,还整宿整宿的熬夜,就算未来不遇到玄玉,他恐怕也会自己整死自己。
苏时悦知道闻归鹤不在意身子,只能拐弯抹角,先骗他喝药再说。
“公子中的不是寻常毒药,即便服了解毒丹,也得调理很久才能恢复如初。之前马车上,公子一直照顾我,如今换我来回报您,可好?”
闻归鹤似是听出她的谎言,微微蹙眉。
苏时悦继续道:“公子厢房外布下结界,这几日不必担心有除我与容枝桃心腹以外的人出入,你安心养病即可。”
少女眉语目笑,纤细的睫毛一闪一闪。她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定,语气愈发轻柔,带着十二分难掩的真心。
几乎要到撒娇哀求的地步,配合着窗外重露,更显氤氲濡湿。
闻归鹤“嗖”地伸手,端过碗。苏时悦还没来得及拦,便见他一饮而尽,随手将碗搁在桌案上,皱眉道:“喝完了。”
语气难得有些孩子气。
引得苏时悦错愕看他。
少年陷进绵软靠枕中,乌发散乱。烛光摇曳,苍白的面容在红痣映衬下更显憔悴。他似是不习惯在动弹不得的情况下被人照顾,耳廓有些红,别过脸去不看苏时悦。
苏时悦略有些失落。
除去基本的关心,她还有些话想和闻归鹤说。但看眼下的情形,那些话并不适合说出口。
她默默把药碗收起:“既然如此,我便不打扰鹤公子休息。还望鹤公子保重身体,不要像现在这般糟蹋……”
苏时悦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失无踪。
她轻手轻脚起身,无声离开房间。
闻归鹤静坐良久,不肯回头:“苏姑娘呢,知道我是何种人了么?”
还打算继续对他下手吗?
没有回应。
僵宁许久,少年回头,又唤了句。
“苏姑娘?”
唯有木门轻轻合上,放任油灯继续燃烧。
走了?
闻归鹤疑惑又茫然,一时失态。
她为何要走?
难得他态度松缓,无论是欲擒故纵,还是乘胜追击,她都不该走。
少年披衣而起,走到窗前。颀长身形弱不胜衣,如墨无法披散而下,更显面色不似常人。
窗外已经没有人了。
闻归鹤半仰起脸,任由冷冽的秋风打在脸上。睫毛如同垂死的蝴蝶耷拉,朱砂痣像一滴凝固的血,血管在薄薄肌肤下若隐若现,好似件易碎的青瓷器。
他闭上双目,眼前又一次浮现睁眼时,模模糊糊看到的那道倩影。
他苏醒前,她一直,都在那儿守着吗……
纪真阁,果然敬职敬业,兢兢业业。
指节无意识地在窗棂上敲击,一下又一下。
过了不知多久,少年缓缓睁眼。修长的手指攥紧窗棂,骨节泛白。目光越过窗沿,投向那片寂静的夜色。
她何时才会把信交给他。
那封早早写好,言辞恳切,满纸荒言的投诚信。
他想要她的信。
夜近子时,天边黑色的云朵缓缓飘走,落在苏时悦眼底,倒映出阵阵涟漪与波纹。
她想到了没有和闻归鹤说的事,一件对于闻归鹤而言轻如鸿毛,对她却重如泰山的事。
星光静默,汇流成河,顺利安抚她的思绪。
苏时悦握了握腕上珠串,慢腾腾地。
从袖管取出投诚信。
犹豫片刻。
撕个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