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出闻归鹤,苏时悦微微一怔。她手撑窗沿,眯眼眺望,确定是本尊。
他是来继续与她的交易,还是只是对她感兴趣,像当初黑崖林那般随性路过,立刻便走?
苏时悦心中发怵,闻归鹤已收起簪子。少年眼中失落一闪而过,眸色很快恢复淡然,将发簪藏入右手掌心,预备离开。
“公子留步。”忽地,车厢内传来动静。
温暖的烛光金墨般在空中泼开,少女重新开窗,双颊激动得微微发白。
“好巧,又见面了。是您捡到了我的头饰吗?”
“秋夜寒蛩静默,小心冷气入体,进车喝杯热茶如何?”
无论如何,他出现了。
是危险,也是机会。
无论如何,先拐了再说。
自穿越以来,她一直是这么闯过来的。
树林沙沙,鸣声上下。
苏时悦站在窗边,扶窗棂,面庞枕在手背上。脸带微笑的同时,身子蓄势待发地紧绷。
闻归鹤抬眸,与她对视片刻。见她不肯出门,不得不朝华厢内的灯光靠近些许。
少年皮肤透着病态白皙,凑近后,苏时悦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铁锈味。
她心中“咯噔”一下,刚想问他是否受伤,就见闻归鹤薄唇微弯,抬手递出银簪:“姑娘的头面。”
柔和的语调打乱苏时悦的节奏,少女指尖绷紧,低头,“唔”一声,从窗边探出左手捏住簪头:“多谢。”
二手半空持平,闻归鹤没有卸力,反而刻意让动作僵宁在半空。他的眸光掠过少女掌心,刻意一顿,眼角流露一丝失望。
“我有些话要与公子商量,不知可否再给我个机会,进车厢详谈?”苏时悦没有注意到他神态的变化,像是想到能激发闻归鹤兴趣,留下他的方法,眼中期待光芒闪烁。
闻归鹤摇摇头:“姑娘还是早些关窗,免得其余东西也被偷了。”
他朝她行了一礼,而后转身。
忽然,惊呼声响起。
“等一等!”
苏时悦把窗户开得更大些,双手扶住窗沿,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闻归鹤略带疑惑地转头,少女已“蹭”地离窗,如他所愿般推门而出,急切地向他走来:“公子的手怎么了?”
高空中的一道银白洒落,照出脚下湿色。深褐的土地上,多出颗不引人注目的小斑点,时不时有液滴坠落,砸在地上,浸得颜色越来越深。
铁锈味不是错觉,他受伤了。
苏时悦匆匆小跑到他身边,双手抓住他的臂腕。
在她惊愕的目光中,闻归鹤的左手像被刀斧劈开,血线蛛网般蔓延,刺目丑陋,散发浓郁的铁腥味。最骇人的,还是一道贯穿伤,刀口齐整平滑,仿佛有人手持匕首,捅穿他的整只手掌。
闻归鹤看眼掌心:“是除妖时留下的伤,许是来的时候崩开,我没发现。”
不外乎因咒术而生的旧伤,还有,为了测试伤口是否共通,捅穿手背时留下的痕迹。
少女以手掩唇,面露惊愕,旋即,语气变得强硬。
“我车厢内有药,要不,随我上车?我来帮你包扎。”她说到做到,立刻转身,拉着他的袖子往回走。
像个见到伤者于心不忍,伸手施救的善女。
可惜语速过快,夹带颤音,暴露她找到机会的兴奋。
闻归鹤饶有兴致地看着她,没有挪动脚步。
见他不动,苏时悦回身瞪了他一眼:“公子既然主动来找我,想必就算没有决断,也有事要做,何必遮遮掩掩?”
她铁了心要将闻归鹤拐上车,没有半点含蓄,直截了当扯开遮羞布。
眉目鲜活,带了几分不容置疑的强制。
闻归鹤眼中滑过丝惊愕,动作僵了僵,竟没再反抗。苏时悦一路生拉硬拽,成功将少年扯入自己的领域。
车厢空旷,烛光明亮,案上纸张如雪堆积。苏时悦装模作样整理一轮纸张,敲齐页脚,叠放在桌角,用镇纸压严实。
拉开最里层的柜门,翻出竹筐,取出金疮药与绷布。
少年随她入内,信手掩住厢门。他动作轻柔,干净,伴着冷冽雾气,眉宇温和如旧,好似笼了层柔和的月光。
“我只有最普通的伤药,比不上修士,也能勉强派上用场。”苏时悦搬椅子给他,“坐。”
她见闻归鹤像是没反应过来,双手在他肩上用力一按,将他压到梨花椅上。
终究是被文明社会宠坏的人,一看见狰狞伤口,还有蹭到掌侧的血丝,便止不住地发抖。
她小心托起闻归鹤的手,撒药粉,垫绷布。绕过少年五指,在不影响他活动的前提下,细致地包好半只手掌。
“你……”苏时悦想问他疼不疼,话到嘴边,又觉距他受伤已有好几个时辰,关心太迟,改口,“忍着点,很快就好。”
闻归鹤一动不动,安静地像一尊白壁玉雕。
他仿佛感觉到疼痛,静静垂着眼,只在绷带绕上最后一圈时,眼中掠过一抹奇怪神色。
好容易包扎完成,苏时悦终于能办正事:“公子,您瞧我那桌上……”
在一窗之隔的交谈中,苏时悦想到了也许能留下闻归鹤的东西。
她看了看案台,刚想说话,又被他不轻不重岔开话题。
“劳烦姑娘为我处理,可姑娘对我尚且心存不忍,为何对自己如此狠心,颇爱自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