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从蓓尔美尔街驶过,绕过干草市场,却并没有转向皮卡迪利街,而是转向了与海德公园背向的索霍区。
车厢上视野宽敞的玻璃让男人方便观察车后的情况,同时也让车外的路人能看到里面发生了什么。
这多少给了伊莱莎一点安全感。
虽然车夫净挑小路绕道,路上行人也没有多少。
衣袋里的枪沉重地靠在她的腰间,伊莱莎对伦敦的地形道路都不熟,能把骑士桥一带到圣詹姆斯区记得就不错了。
她又不是以前的无业游民可以到处乱晃。
车夫是一个棕发中年男人,脸膛通红,身上没有酒气。
他赶车时不像伦敦常见的出租马车夫,闲散自在地靠在车厢上,反而坐得端正挺直。
与这幅坐姿所不匹配的是他的脖子总是不受控制地前倾,伊莱莎疑心他是近视,又发现他不怎么眯眼。
难道是为了避免风灯打到他的头吗?
但是风灯也不会挂这么矮。
她看不到车夫的正脸,只能勉强记住他的背影。
离开阴暗的街区,五月明亮的阳光又照了进来,玻璃上的反光闪了她一下。
伊莱莎回过神来,发现兰戴尔·派克正在看她。
奇怪,他的灰眼睛这时候竟然变得十分透亮。
她应该笑一下吗?
如果对面坐的是凯莉,她早就跟伊莱莎一起捧腹大笑了。
凯莉还会跟她模仿一个叼着雪茄的绅士惊得让嘴里的东西掉进了茶杯。
虽然今天的遭遇十分荒谬,但越是在这样奇怪的时候,伊莱莎就越想笑。
她陷入了一个尴尬的矛盾境地,因为除去想笑之外,伊莱莎还一点也不想给这个奇怪的男人好脸色看。
“小姐,我们到了。”
马车停在公园的东南角,路边矗立着由两排夏栎。
兰戴尔·派克打开车厢门,戴上帽子,率先跳下去。
伊莱莎看着他,男人疑惑地问:“需要我找人扶你吗,小姐?”
他退后几步,打算给车夫让出位置。
伊莱莎看了眼他的帽子,按下胸腔里的恼怒,试图装成处变不惊的模样,道:“我的帽子,还我!”
“抱歉。”兰戴尔·派克毫无诚意地说。
他从口袋里掏出三先令递给马车夫,顺手把帽子递给伊莱莎。
她平静地接过帽子,往凌乱的头发上随便一扣,打开篮子检查里面的情况。
巧克力海绵蛋糕装在带着盖子的碗里,伊莱莎很寂寞地用白糖霜和可可画了一只熊猫,现在已经糊做一团了。
可可磅蛋糕倒是不动如山,伊莱莎试验性地在里面加了一层牛奶布丁夹心,保守的老/鸨班尼特并不欣赏,把它打了回去。
用来迷惑侍者的马卡龙被甩得稀碎,苏格兰黄油饼干在一片废墟里坚强挺立着。
剩下的是一个足有小臂长的香煎芦笋鸡肉卷,被伊莱莎拿油纸裹着,用细麻绳五花大绑起来。
幸好碎的是饼干渣,奶油被压在盖子下,没有流得到处都是。
伊莱莎草草地收拾了一下篮子,同时在内心酝酿了一会儿开场白。
跟幼稚捉迷藏男打交道和跟神经狂奔男打交道,哪一个更轻松,她也说不出来。
哪怕是刚穿越到现在这个世界时,她都没有这么混乱过,
“你……”
她正要开口说话,兰戴尔·派克突然打断了她,“抱歉,小姐,失陪一下。”
伊莱莎只好望着他走向角落里一个小贩的摊位,那似乎是卖啤酒、茶和其他饮品的地方,旁边还堆着一些野餐布、餐篮和椅子。
兰戴尔·派克从口袋里掏钱递给小贩,转身走回来,伊莱莎看见他的怀里抱着一把朴素的象牙黄小阳伞,一块绿色格子的野餐布,还有两个玻璃瓶。
这个男人果然是从贝特莱姆跑出来的吧!
兰戴尔·派克走到伊莱莎面前,递给她一瓶滴了柠檬汁的苏打水,苏打水里的柠檬香得不正常,伊莱莎抿着嘴摇头。
她不想喝外面的饮品。
虽然被拒绝了,男人神色依旧如常。
他把怀中的阳伞递给伊莱莎,“帮个忙吧,小姐。”
伊莱莎接过阳伞,并没有打开。
伞面散发出甜过头的玫瑰精油味,谁知道这把老旧的伞沾过什么东西。
兰戴尔·派克满意地点头,道:“跟我来,现在日头正盛,我们找个好地方。”
从行道树背后离开大道,二球悬铃木的叶子在风中微微摇动。
他们走过玫瑰花园,道路尽头的九曲湖泛着粼粼的波光,在雪莱蹲下来向湖里漂纸船的地方,兰戴尔·派克引着她向北,走向一片如茵绿草。
远离喧闹的绿地尽头分布着几棵撑着巨大树冠的榉树,伊莱莎跟随着他往远处走去,最后他们在一棵像罗马人所统治时代的祭司一样古老的榉树下站定。
兰戴尔·派克绕着树走了一圈,伊莱莎茫然地跟着他打转。
他站定回头,对伊莱莎说:“就这里吧。”
绿色格子的野餐布被摊开,摆在草地上。
兰戴尔·派克率先坐下,以一个非常不符合绅士规范的姿势伸直腿,瘫倒在上面。
他对伊莱莎说:“我们已经看过了,树后面没有人。”
伊莱莎把篮子和阳伞放在餐布上,环顾四周,这里虽然少有人往,但草地边缘的路上还有行人经过。
是一个安全的公共场合,同时也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
她屈膝跪坐在野餐布上,取下帽子,把松散凌乱的头发完全解开,拢到颈侧,慢慢地编一个单边麻花辫。
兰戴尔·派克殷勤地撑开阳伞,为她挡住从树叶缝隙里洒下来的阳光。
伊莱莎说:“我不用伞。”
“噢,”兰戴尔·派克顺势把伞撑到自己肩头,“那我拿来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