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瞧不见任何光线的人在跌倒时总是无助的,因为对后面的所有东西都难以预料。不过浮舟动也没动,任由命运的线把她这个孤苦无依的风筝牵往任何地方--这次特指栽倒在地面。
她的脸上酒窝淡了,不过表情依旧没有惊吓和悲伤。遮掩的绸缎因为急速倾倒而被风掀起,浮舟的眉头轻蹙,她紧紧搂着怀中琵琶。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和跌撞没有出现,也没有咚地一声。
浮舟被一只突然出现的手接住。健壮的臂弯拦住了她的下坠,但腰上重重的力道,还是让毫无准备的她泄露出一声轻喃:“嗯--”
她不敢轻易呼吸,生怕拂出的气流打扰到这位,但对方倒是很得意的样子。浮舟能听见宿傩一点也不乱的呼吸。
什么嘛,虽然过程很坎坷,但……事情似乎在往好的方向转变呢?
还挺阴晴不定的,这个宿傩。他揪她脖子,害得她踉跄跌倒,又伸手抱她。
浮舟镇定自若的表情和反应,让在场不敢说话的人多少意识到,她确实有点算是风雅的地方,即便她的来历只能说是乡野村妇。
她被本夜身份最高的客人带走了。
但不同于结束以后的小声传闻和种种遐想,今晚她被带回去以后,先弹了一夜的琴。
因为回到住所后,宿傩对浮舟说:“你是不是很讨厌弹曲子?”
她当然不能承认,只说:“能为大人弹奏,是妾身之幸。”
然后宿傩就令浮舟幸运到天亮。
她的手指在夜里弹奏期间就起了血泡,而旁边了无声音。
浮舟想着,不然就稍微休息一下吧,她就停下。结果还没喘几口气,行踪鬼魅不定的男人在居室的另一边就发出声音,可恶的话语就透过一层帷幔传来:“乐师,这不行,你得再加把劲啊。”
明显的,他不是真的在鼓励她。
浮舟心里自然是有些怨愤的,但她照做,又弹奏起来。这次直到血泡破了,血和皮肤下其他的液体一起抹在琴弦上,把音色扰乱浑浊,她都没停下。
到用早膳的时间,她已经有半天多没吃饭,也没喝水了。
浮舟用自己为诫,她知道了。宿傩这个人不可一世,还不喜欢听反对意见。对方明显在为兔死狐悲的那一个浅显问题顺手报复。因为他觉得她愚蠢,并想看她*真的愚蠢*
这是一个两难局面,如果她真的如他预期的,行事稍有差池,他就会得意洋洋的问罪。而宿傩--不是良善之辈。
可恶啊!浮舟在一晚上全想明白了。那个刺客多半是奔着他去的,结果被他干掉了,她只不过是说了句无关紧要的话,没人教过她书,没人告诉她一些稀奇古怪的比喻,这难道还是她的问题?
不是有个恶劣的家伙先凑过来看热闹嘛!还不表态身份!说的就是他,两面宿傩!
她的琴曲也沾染了悲戚的意味,惨惨切切,直到好整以暇的可恶家伙又一次发话。他这次问的是:“乐师,你饿了吗?”
一句话让浮舟转换了身份,她回到现实中来,现实的情况是,有人拿捏着她的性命--各种意义上的。
如果浮舟不听话,她的第一次试炼就会失败,再来个几次她就能彻底挥别乌鸦允诺的新生。
而她短暂的此生也会随坚冰或者别的死亡方式结束。
浮舟停下指尖弹拨,将琵琶放在一边,换了个姿势朝声音的方向跪拜,心中的不情愿和责备化为了表面上的三倍恭敬。
她憋屈地说:“何其有幸为大人奏乐,愿为大人分忧。”
这个时候说不饿多半会被讥讽,人在世就是要吃饭的,而说饿必定吃不上饭。她又想不出新的话术,就用昨天剩下的再添一句。
浮舟吃早饭了,便是不能留在这个奇怪的家伙旁边,回到乐坊里喝粥也不是那么难以忍受。
只要里头还能有一两粒米就好。
“哦?这么说不吃也没关系?”宿傩声音由远到近,还带来了脚步声,和……裹挟饥饿的面点香气。
浮舟……浮舟食欲占了上风,跪趴着软弱地伸出了手,额头碰到上席,两手掌心向上合拢了摊开。一副信众向神明祈求赏赐的卑微样子。
她好声好气的样子令自己获得了热气腾腾的早餐,又烫了一次掌心。宿傩皮糙肉厚的,可能不怕烫,但她手破了,而且本来也经不住热气。
热烫烫的饼子碰到她手时,浮舟原本是想惊叫一声然后丢掉的,但……她胆小,只是吸了一下鼻子,手指头动也不敢动,坚决不要给这个挑剔的人找到一点错处。
“哦?我还以为你要把它拂到一边呢,真可惜,本来想找你茬的。”宿傩的声音就在她正上方,听着竟然还有遗憾和思忖:“你比昨天看上去聪明啊,女人。”
真是气死啦!!!
但,宿傩把她留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