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府宅的主人,疯人道长发现那日苏的不寻常之处,便悄悄跟了上去,这才发现他不过是逃难而来的无知小儿。
疯人道长打趣赵意妍,说要给她拐个小伙伴之后,便帮那日苏安葬了侍女。
那日苏虽然什么都不懂,但他能感受到这人的善意,便跟着疯人道长来到府宅门前,随后一个劲的跪着磕头。
疯人道长望着畏手畏脚的他,开玩笑道:“小娃娃你就卖身于我了哦!”
还不等那日苏反应过来,疯人道长身后便挤出来一位脸团团的小女孩,一伸手将他拉进了院子,转身给他嘴里塞了个酥糖。
她清亮的声音,拂过他耳畔:“每次看你挤在人群中,饿不饿的也不说。”
这便是那仲秋之时,最好的收获了。
他眼睛亮晶晶的盯着这个女孩,长春花肤色,青丝带缚发,乌黑的眼珠,竟然望着他在笑。
是那般温柔明亮。
要知道,他在北原只是一只猪奴,从不会有人对他笑,因为他不能做人,哪怕饿了也不能对着贵人讨要吃的,贵人愿意扔给他才行。
而他眼前的女孩,愿意拉他的手,揉他的头发,给他吃的,对他笑,甚至和他说话。
她竟不问他是谁,也不提防他,也不嫌弃他,明明看起来就很尊贵,却越过身份等级的……救了他。
对啊,他当时觉得自己就是被救了。
只是他听不懂她说话,但他觉得那一定是很好听的话。
女孩黝黑的眼珠子明亮的闪着,望着被疯人道长梳洗过后的他。
她笑说:“我就说嘛,我挑的衣服很合你身!”
她棱角分明的下颚骨傲娇的仰着。
像蝴蝶一样飞身上前,拿着木剑挽了个剑花。
转身时,翘起的嘴角傲娇又好看,朝他递来剑:“如何?拜我为师不?”
他听不懂,只是摸着她被风扬起的很长的黑发,看着自己的短发,生出好奇。
她也不管他是否能听懂,解释道:“我这长发不能剪的,你就是现在开始蓄发,也赶不上我啦。”
疯人道长看见玩在一起的两个孩子,训斥道:“阿妍,你病才好,给为师好好静养去。”
他什么都听不懂,只知道看个乐呵的,在一旁笑着。
他看着这精灵般好看的女孩。
便想起,阿娘常常说起有种花是神花,长在冰天雪地里,坚韧美丽。
所以,遇到最爱的女子,就可以摘来此花赠予她。
他此刻觉得眼前的女孩就如那花一样,鲜活美丽。
这一刻,他立下心愿,一定要找来这花,给她院子种满。
后来时过境迁,数次辗转,他心境不改,只是一遍遍去回忆仲秋花树下,那女孩转身将剑递给他时的模样。
于他人生中最珍贵的记忆,叫他如何不思念。
女孩从不曾问他什么身份姓甚名谁。
只不过单纯的觉得他就是他。
可是他才学会一点中原话后,那天来了个穿着华美的妇人,拉着她出了门。
出门前,她拉着他,故作严肃的对他说:“为师觉得你啊,比较适合用刀。”
这一次他听懂了。
所以后来,他只用一双弯刀。
再后来,他于回忆里,明白了她乌黑的长发,是不能剪掉的。
此后他也蓄起了卷曲的长发。
女孩说完就上了马车,马车走远后,他失魂落魄的追了出去。
因为他还没来得及问她名字。
只是他头一次自己跑到京州街上,不仅没跟上马车。
自己还走丢了。
此后,这无忧梦便被他珍藏起来。
*
那日苏找来车马,拉着赵意妍的尸身,上了附近的一座矮山。
他寻了一处能眺望京州的好地,便将她安葬了下去。
于晨光熹微下,他在石碑上刻着:“龙虎将军赵意妍之墓。”
远处传来车轮声,只见一个老妇人拖着板车,挂着灯笼晃晃悠悠朝着这边走来。
老妇人的板车上铺满白色月菊和残骸。
老妇人到他身旁后就在一旁挖着土坑。
她见那日苏执拗的刻着石碑,便随意交谈起来:“我老了,跑不动了,想必你也一定很痛恨这场战争吧,它带走了你心爱的人。”
那日苏听到这话,刻着石碑的动作缓慢了下来。
的确啊,这战争有什么意义呢?
他又因何参与。
想到此处,他心如针刺,密密麻麻,无法喘息。
老妇人见他神情悲悯,递给他一捧月菊:“我的孩子孙子都死在了战场上,起初我还想分辨出哪个是他们,后来就不再区分了,中原还是北原,又或者谁是谁,分辨出来又有什么意义,人死了,七零八落的,我便把他们都拖来,安葬在此处,只希望其中能有我的孩子和孙子,传言月菊护佑孤魂,你也摆上一束吧。”
他缓慢垂首,接过月菊,摆在赵意妍的墓上,不自觉的落下泪来。
随后,那日苏帮老妇人安葬了死者。
老妇人离去之际,见他一直摩挲弯刀,不愿离去
叹了口气,对他道:“你的心很沉重,生虽难,但死了,就少一个惦念她的人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转身离去。
战火起,多见丧幡,又能劝生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