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拉开门闩时,木门发出“吱呀”一声响。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记忆中的张建华。
张建华穿着一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淡蓝色的布料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光泽。
她梳着时兴的发型,手腕上那块上海牌手表反射着刺眼的光芒。
可这身打扮在七十年代的农村显得格格不入。
两人目光相接的瞬间,张建华的瞳孔骤然紧缩。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痛却压不住心底翻涌的惊骇。
这不可能!
怎么回事?
前世这个时候,苏晚明明已经病逝了!
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的今天,自己正帮着父亲张罗苏晚的后事。
没错,张建华是重生的。
前世她嫁给了同村的王立元,那个男人整天就知道喝酒赌钱。
最困难的那年冬天,家里连买盐的钱都没有,她只能拿着攒了半年的鸡蛋去供销社换。
而谢知青夫妇回城后风光无限,每次回乡都坐着小轿车,让她嫉妒得发狂。
这次重生后,她精心设计了落水戏码,让谢知青“英雄救美”。
婚礼那天,她特意穿着从县城买的红裙子,比前世那个寒酸的婚礼强了百倍。
现在他们租住在生产队的仓库里,夏天漏雨冬天透风,所以她盯上了苏晚这套青砖瓦房。
这套三间房的院子,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堪比现在的豪宅。
光是那些青砖,在黑市上就能换两百斤粮票。前世她爹以照顾侄子侄女为由占了房子,转手就给了弟弟张建国结婚用。
“建华小姑有事?”苏晚的声音突然响起。
张建华猛地回神,发现苏晚正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
那眼神……莫名让她后背发凉。
“苏晚,你病好了?”张建华挤出一抹笑,脸上的关切像是硬贴上去的面具。
她暗自掐紧了手心。
眼前这个站得笔直的苏晚,哪还有半点前世那病骨支离的模样?
苏晚不动声色地打量着这位“好姑姑”,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冷笑。
“托您的福,好多了。”她故意侧身挡住门口,阳光在她身后拉出一道锐利的阴影,“多亏我娘昨天连夜过来照顾。”
她特意在“我娘”二字上咬了重音,像一把钝刀慢慢割开张建华的伪装。
张建华的笑容僵在脸上,精心准备的台词全卡在了喉咙里。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往屋里飘,那锃亮的八仙桌,崭新的搪瓷暖壶,每一样都刺得她眼睛生疼。
“那个……”
她突然福至心灵,声音陡然拔高,“我是专程来看孩子们的!昨天接他们去我家玩,看你病着就没送回来。”
她故意朝屋里喊道:“保国,卫国,姑姑带糖来了!”
屋内立刻响起欢快的脚步声,却在门口戛然而止。
苏晚一个眼神就让孩子们定在原地,她扶着门框的手指骨节发白,像在竭力按住即将决堤的怒意。
“天寒地冻的,”她声音轻柔得像飘落的雪片,“孩子们该睡午觉了。我替孩子谢谢姑姑了。”
阳光在她脚前划出一道金线,泾渭分明地将两人隔在世界的两端。
张建华脸上的笑容凝固了一瞬,随即像融化了的糖稀般重新堆砌起来:“瞧你这话说的,咱们骨肉至亲的,说这些多见外。”
她故作亲昵地往前凑了凑,从口袋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三颗大白兔奶糖,糖纸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的光泽:“谢知青特意从北京捎来的,我一颗都没舍得吃,全给孩子们留着呢。”
苏晚的目光在那几颗糖上蜻蜓点水般掠过。
“孩子们正换衣服呢,糖我替他们收着。”苏晚不动声色地横移半步,将门缝挡得更严实了些。
张建华眼珠一转,突然抬高声调:“哎呀,我这都到门口了,连杯水都讨不着?”
她作势要往里闯,“谢知青还说想借你家建业留下的书呢,他最近在复习功课准备……”
“吱呀”苏晚的指甲在门框上刮出一道细痕:“真不巧,今早刚喷了敌敌畏灭跳蚤。”
她故意顿了顿,“这农药味儿啊,没个三五天散不干净。”
张建华像被烫到似的猛然后退两步,又急忙强装镇定。
但那一瞬间惨白的脸色,已经将她的底牌暴露无遗。
这个重生者果然知道敌敌畏的毒性。
“娘!安安尿裤子了!”大娃的喊声适时从里屋传来。
苏晚转身作势要走:“您看,实在不是待客的时候。”
她突然提高声调,“大娃,去把爹的《数理化自学丛书》找出来给姑姑!”
张建华的眼睛骤然亮起,又迅速蒙上警惕的阴翳:“建业还有这套书?我记得……”
她猛地咬住舌尖,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前世这时候,这套珍贵的参考书早该被她爹“借”走了才对。
苏晚假装没察觉对方的失言,语气轻快得近乎刻意:“可不是嘛,就收在西屋那个樟木箱里。”
她故意把“西屋”二字咬得极重,余光紧盯着张建华每一丝肌肉的颤动。
“那……那我改日再来。”张建华仓皇将奶糖塞过来,转身时左脚绊在门槛上,精心打理的发髻都散了几缕。
走出十几步又突然折返,声音甜得发腻:“对了,过几天公社有大集,咱们姐妹正好……”
“砰!”回应她的是干脆利落的关门声。
苏晚背靠着门板,掌心三颗奶糖的包装纸发出细碎的声响。
她垂眸望着糖纸上那只活蹦乱跳的白兔,不知道在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