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时,杜明堂这个瘦鸡又被人欺负了,可惜那日关阇彦并不在学堂,那帮小畜牲好似就看准了这个时机,寻日里不敢招惹关阇彦的气,竟然一把子都发泄到了杜明堂身上。
他被凑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起不来,学堂开课了,他根本无力走进教室,最后还是先生发现的他。
先生了解事情情况后,怒火中烧,结果又听说了揍人的那帮小子非富即贵,远比杜家厉害得多了,他一个先生怎么惹得起,于是变了脸,说了一通跟迷魂汤似的话给杜明堂听。于是向来“铁面无私”、“疾言厉色”的先生居然给杜明堂放了几日的假,叫其回家请个医生治病,修养好了再回来。
幼时的杜明堂哪懂什么“息事宁人”,还傻乎乎地觉得先生人好,给他放了假,这样他就可以躲着那帮追着他打的穷凶极恶的公子哥们了。
回了家后,看着儿子惨兮兮的模样,杜咏跟杜夫人痛心疾首,却没得办法,他们跟先生一样,不敢招惹的人自是绕着走。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他们可以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威胁,立马改变了道德标准和自以为已经站定的立场。
杜明堂傻乎乎地听着爹娘的话,不出去乱说话,家里请了医工看护他,甚至为了补偿儿子,还请了善于木工的匠人给他做玩具,还有一些唱戏的班子在家里吆吆喝喝。杜明堂就这样在家里安分了几日。
那时祖父病重着,躺在床上,一个月估计也就醒来个三四天,也是巧得妙,就是在这几天里,深居杜宅的祖父竟然苏醒了。看护杜明堂的医工一时忙不过来,常常把他带在身侧,一起去照顾祖父。大家都说,祖父这是心疼家里的幺儿受了委屈,没人撑腰,给气醒了。
的确,杜宅祖父的确很恼怒,但却不是心疼孙子,却是痛恨他的窝囊。祖父一气之下,砸烂了他所有的玩具,气喘吁吁地举着拐杖,打跑了唱戏的班子还有杜明堂喜爱的匠人。
祖父将杜咏和杜夫人赶出门外,叫杜明堂跪在自己面前反省:“荒唐荒唐!堂堂杜家子孙,如此怯弱,成何体统!我杜家的基业将来岂不是要毁于一旦,你个败家子!”
杜明堂被吓得屁滚尿流,寻思着自家在京城撑死算个小富小贵,能有什么基业要继承的?
那祖父一语惊人,讲述了那个恐怖的故事:“孙儿,你永远不知道祖父为了杜家付出了多少!西仓战役,汪氏救民生,一步登天,你不知祖父有多嫉妒……是祖父偷换汪氏账目,利用他欺骗他,才令其罪恶滔天,难逃圣怒……”
祖父反反复复说着这些罪孽,可他却引以为傲,不知悔改。他说,汪氏多么信任他,而他却又是如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胡作非为。他说,他是如何背叛汪氏的,而无辜的汪氏最后落得的下场是多么惨烈。他还说,至死,汪氏还不肯相信他的所作所为,只以为他是被忌惮汪家的虎豹豺狼所蒙蔽。
天知道,这些故事给年幼纯真的杜明堂造成了多大的打击。而祖父却喝令其每晚都要跟着他一起诵念这些所谓的“丰功伟绩”。
祖父又倒下了,一睡不醒。杜咏又何尝没有深受其害过,可到底未曾丢失自我,宁可没出息些,也不愿意干出像父亲那般罪恶滔天、杀人灭口的事。儿子出生后,父亲病重了,他也一直瞒着杜明堂这些充满血腥的杜家罪史。可父亲以死相逼,他顶着孝道的压力,无法阻止这一切。
杜宅祖父倒了,杜咏跟杜夫人才得以将儿子从阴森的深宅接出来,可儿子已有心里阴影,难以消解,也不愿意再去学堂了。
后来,关阇彦家事了却后,回到京城的学堂,却发现杜明堂不见了,得知有人趁他不在肆意欺负他,他当天就挥着拳头把那群畜生揍得满地找牙,说“再也不敢”。也因此,他被父亲和学堂先生罚跪了一整个晚上。
小畜生们的家里一听,遭了,蠢小子没有眼力见,竟惹上了都督家的儿子,这不得赶紧搞清楚情况,给人赔罪,收拾残局?!
隔天,杜咏开门,发现一帮脸上一块青一块紫,要么断了手,要么瘸了一边腿的小子齐刷刷、惨兮兮地立在他大门口,手里还拎着家里人准备的名贵礼品,当着杜家所有人的面还有杜明堂的面请礼谢罪。
那叫一个震撼。
毕竟那时的杜家不算太风光,至少没有这些小子们的家里风光。这事够杜家周围的街坊邻居陆陆续续嗑着瓜子,唠了要一个月。
杜明堂这才稍微缓解了心结,重新步入了学堂。得知了关阇彦为他做的事情,感动得痛哭流涕,晚上都非要窝人床上才睡得着。
也是那个夜晚,他做了噩梦,梦里都是祖父口中的西仓战役、汪氏冤魂,哭声止不住,浑身战栗,还尿了裤子,叫关阇彦至今都对此印象深刻。
杜明堂半睡半醒着,他心思单纯,哪里有什么防人之心,而且身边的还是自己最好的朋友,他把在家里的遭遇说予了关阇彦听,越说越是止不住喷涌的情绪,又怕引来其他学生的注意,他拿出爱随便啃东西的老本行,往嘴里塞了一大块棉团嚼着,呜呜呜的,又可怜又搞笑。
可见多识广的关阇彦却平静地看着他,说着:“前浪拍后浪,演绎着大浪淘沙的故事。汪氏惹人眼红是事实,就算不是杜家,也会有别的人做出这些事。”
“事已至此,又为何自揽罪责替人愧疚?”
这些话更是成为了后来杜明堂治愈心结的信条,十多年来了,片刻未忘。
过了一年,杜宅祖父大丧,有人往杜宅送了一封来历不明的密信,密信内容很是直白,大致意思如下——
“我是汪氏的逃出灾难的唯一后代,字隐华,人称隐华画师,前来复仇,他给杜家下了两个诅咒。第一是,诅咒杜家祖父生不如死、背负罪孽而死。第二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报复杜家,将西仓战役的真相公之于众。诅咒应验的前提是——他留下的画作。若是他的画作现世杜家后代的面前,诅咒便会一一应验。”
密信的落款人就是“隐华”。
杜家恐慌不已,可思来想去,杜家祖父在很多年前就得了重病,而这份密信却掐准祖父的丧日送来,就是故意恐吓捉弄他们的。
但那些秘密一日不被灭除,杜家便一日面临“欺君之罪”的威胁。杜家还是派人去搜寻了这位“隐华画师”的来历,结果当然是不了了之了。后来,杜家人想着,汪氏一族早在四十年前便都被抄斩干净了,怎么可能留下后人呢?
时间渐长,杜家人便忽视了此事,但杜明堂却耿耿于怀多年,还跟关阇彦提过一嘴“隐华画师”的诅咒。关阇彦也派了关系去搜寻此人讯息,却还是无果。
多少年过去了,关阇彦和杜明堂各自走南闯北,都再未听闻过此画师的名讳,更不谈有没有找到他留下的图画。
如今,“隐华”二字再度现世,关阇彦甚至还以为他是京中画师,因为有些名气才给他留下了些许印象。杜明堂反应快很多,也因为他的恐慌,关阇彦才被感染,混沌的记忆重新复苏。
遥远的诅咒席卷而来,所携的力量还是不减当年。杜明堂大脑一片空白,动作越来越哆嗦。
关阇彦挡到了他前头,心想,此事深系杜家命根,堂而皇之地暴露出去,引来的祸患只会更多。这位陶司直又明察秋毫,铁面无私的作风可比那学堂先生板正得多,安知他会不会挖出杜明堂的身份来,然后顺手灭了杜家?
杜明堂也是蠢,心理阴影一出来,寻日里商场上的老谋深算就这么没了,若是无人兜底,他今日是必死无疑。
不仅是陶明案和章念,魏郁春也不明他们二人在捣鼓什么事,但一定是意料之外的事。
关阇彦强装镇定,微微一笑,淡然置之:“是这样,西仓战役中汪氏灭族之事波及商户多矣,贪不贪污,难以说清。毕竟能有哪户高门纨绮真能做到清清白白、两袖清风?所以,那场灭族案里深系商户互殴猜忌的戏码。”
陶明案其实对这桩战役和案件不熟悉,他虽觉得奇怪,可顺着关阇彦的话一想,现实的无奈令他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常有发生的事。